主题: 【原创长篇连载】菜户任教散记

又到教师节了，发部旧稿子怀念一下那些难忘的岁月。
（一）
　　那一个阴天的中午，不顾朋友们的反对，我带上自己的一堆东西去了菜户。我只想去那个据说很闭塞的地方找回活着的感觉，我想忘掉很多东西，也想静静的想清楚一些事情。
　　微型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就岔上了山路，那路窄得不允许车子有多一分的偏离。透过玻璃，我看到在车子的震颤下晃动的山崖和漫天的黄灰。没走几里，我的手机就收不到讯号了。由于路况差，9、7公里的路花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车停在了一排砖房前，同事帮着把我的行李及学校的课本搬下来。我舒了口气，环境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可仔细一看，没找到教室，只见门口挂的牌子上写着“菜户村公所”。
　　“何老师，不是去学校吗？”何老师笑了，他指着高耸的山，“学校在上面，路还远呢！”我傻眼了，看看脚下几大包行囊，再看看那座看不见顶的山，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一会，门口进来10来个学生，“老师，我们来帮你们搬东西。”我乐了！赶忙把课本、行李分给他们，手里只剩一个旅行包和一只桶。何老师把旅行包也抢过去给学生，“你拿桶就行！”我看着那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我先和学生回学校。穿过一级级麦田，登上一个个土坎，爬了一会，我掉到了队伍的后面，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呼吸有点困难。一阵阵猛烈的山风吹得我左摇右晃，真服了那群孩子。为了不被孩子们小瞧，我努力的追赶着他们，尽管我感觉胸腔快要裂开了。
　　“老师，快啊，快到了。”前面的孩子停下来大声的喊我。抬头，我看见几许散落的农舍，房前屋后的桃、李，冲天铺开红、白的花伞。低头，脚下的土路变成了凌乱的青石板铺成的小道。石板上全是风化的痕迹，残缺中竟有种错落的美。偶尔飘来一缕花香，转瞬又被山风冲散。我深吸了口气，遗忘了脚底传来的痛楚，继续赶路。
　　不久，一道长长的围墙拦住了我。“老师，到了。”孩子们推开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快步走了进去。终于到了！我看表，哇！上山竟花了半个小时。
　　我抬腿跨了进去，一条石头路直通向一座古老的木楼。路边是盛开如云霞的桃、李。再往前，左边是用沙土铺成的篮球场，右边被熏黑的一排应该是厨房。这样的地方如果是在古装剧里，一般都居住着世外高人。我走到木楼前，孩子们已经在二楼等我了，于是，我知道，那间小屋将是我的家。
　　上楼的台阶很高，每一级都在考验我酸软的腿。走廊与栏杆都铺了厚厚的灰，走路的时候，脚下就扬起一片灰尘，木楼板发出很大的声音表示抗议。走过一间教室就到了我的宿舍，打开木板拼成的门，刚要招呼学生进去，只见一阵狂风卷起漫天灰尘，从篮球场那里飞旋而来，我忙闪进屋里，孩子们倒是见惯不怪的从容。
　　把行李都弄进屋后，我招呼孩子们坐下休息。环顾四周才发现到处是老鼠屎和厚厚的灰。看着站在原地为难的孩子，我的脸有点燥热，忙拿出饮料递给孩子们。他们羞涩的往后退了退，并不身手来接，而眼睛却充满渴望和好奇的瞅着瓶子。
　　我微笑着把饮料塞进一个孩子手里，“别不好意思嘛，都累了，快喝点饮料解渴。”孩子浅尝了一口就一脸羞涩的跑开了，其他的孩子也一哄而散。屋子一下子空荡起来，孩子的笑声远去，我才发现风声大得有些可怕！猛烈的山风拍打着窗户，像要破窗而入！听说这呼啸的山风是菜户最大的特色，通常一吹就是一、两个月，白天晚上从不间断，偶尔缓和一阵又猛烈起来。
　　一个孩子帮我提了水，合上透风的门窗，把大部分风沙挡在门外，我开始着手打扫。家具不多，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床，却很灰。尘土混合着汗水，在我的脸上留下黑色的污迹。终于，一个整洁的空间展现在我的眼前。我打开靠山的那扇窗户，想透透风，谁知刚开窗，风沙就扑面而来，把桌上的信笺、饮料等全吹到地上，桌布上铺上了一层沙土，我手忙脚乱的合上窗，再也不敢打开。
　　提上垃圾下了楼，我叫住了一个孩子，“请问垃圾坑在哪？”孩子摸摸头笑了，“老师，没垃圾坑，你往山下扔吧。”我只好照办。“那厕所在哪？”孩子指着桃子树下一间用土基砌成的瓦房，“喏，那就是，绕到后面是女厕。”我道了谢，一溜烟跑了过去。
　　蹲在这原始的茅厕里，四面八方的风吹在我的脸上、身上、屁股上，甚至连茅坑里也有风吹上来，郁闷！提上裤子，发现男女厕的隔墙只到我的耳朵，郁闷！刚踏到过道上，茅坑里被孩子揉皱了当卫生纸用的练习本纸被风吹了出来，眨眼就没了踪影，郁闷！上厕所成了我最痛苦的事情！
　　刚走到楼前，又一阵风沙袭来，我来不及躲闪，全身裹了层尘沙，脏得难受，也不知道浴室在哪。我找遍了整个学校也找不到和浴室相符或相似的建筑，只在厨房背后的后山上找到一根长长的管子，流淌着小拇指粗细的泉水，这是学校唯一的水源。
　　我蹲下来洗脸，几个孩子远远的看着我，他们是来喝水的。我在风里大声喊着：“这水一直这么小吗？”喊声透过狂风，已经发挥不出原有的分贝。孩子摇头，“不是，这久还可以了，再过段时间天干，水就流不下来了，要到那边山坡上提。”我悄悄的吐了吐舌头，却吃到了一嘴沙。
　　“那你们在哪洗澡啊？”孩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过一会才说：“周末回家洗，太热的时候就用毛巾擦擦。”这次我没 敢吐舌头，认命的提了水上楼擦洗。关上门，我注意到走廊的那面墙和门窗都有许多很宽的缝隙，不用靠近，我就可以透过它们看清楚外面的东西。我的天！好没安全感。再看家具，刚离开一会，又铺上了一层沙灰，我那印有史奴比图案的被子上也全是沙。晕倒！

（三）　　下床、穿衣裤，刚把白衣服穿到身上，看看一屋子的灰，又摇摇头把黑衣服换上。窗外是沉沉的黑色和呼啸的山风，如果在这里拍鬼片的话，连背景音乐都可以省下了！想到这，心里有点毛毛的。洗漱完毕，草草的吃下一包方便面，我出了门，看看四周，没有一丝灯光，天！起太早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我顶着风来到篮球场上。昨天听校长说“三、八”节放假一天，所以星期四下午放学就可以回家，但每周只有星期天才会有一趟车来菜户，放假后要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去公路上拦车回家，如果走小路翻山越岭一路小跑的话，只要两个小时，所以我得为放假爬山回家做做准备，谁叫我平时锻炼太少。　　篮球场上回荡着我跑步发出的声音，加油！跑了10圈我就累得蹲下了。压腿、俯卧撑外加有氧操，一系列的运动结束后，天边透出了一丝光亮，学生宿舍亮起了灯。陆续有人出来了，学校开始有点人气了，我站在桃树下，桃花被风吹下来，洒在我身上，累！　　“杨老师早！”“你早！”我和每一个路过的学生打招呼，点得脖子都有点酸了，强当活动一下我的脖子吧！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自习，我走进了这个比我宿舍大不了多少的一年级教室，讲台的地很干净，废纸全被风卷到教室后面的座位下去了。地上没有铺水泥，黄土朝天的，和我蒙灰的鞋子很相称。黑板是用三块木板拼起来的，灰蒙蒙的支在两根树叉上。桌椅像是闲置了几年没人打扫的样子。　　我那群可爱的孩子终于走进了教室，看到新老师站在讲台上，他们有点不适应，低着头小声的议论着什么。简单的介绍了自己，我把宿舍里的抹布和水桶全拿了下来，组织孩子们打扫教室。孩子们看我的眼光里总带着一抹好奇。　　“先扫地吧。”话才出口一分钟，我就发现了我的失策。孩子们几扫帚下去，洒过水的教室依然尘土飞扬，呛得人透不过气来，我和孩子们都变成了灰老鼠。孩子们看看我又看看自己，和我笑做一堆，陌生的隔阂在此刻消失了。　　山里的孩子们都有着一种毫不修饰的爽朗，他们纯朴、善良、懂得关心和尊重别人。开心时他们就会大笑，不高兴了就嘟起小嘴，让你知道他心情很差。他们的不愉快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前一分钟还在生气，后一分钟就有说有笑的了，他们很单纯，脸皮很薄，不像县城里的人，面具戴得厚了，脸上的红都透不出来了。我喜欢菜户孩子的这种性格，不用去猜，不用去琢磨他们的心思，因为他们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孩子们都很尊重老师，在他们眼里，老师什么都会，老师是最伟大的，他们以能为老师做事而自豪。开学的第一天不上课，只是打扫和发课本，这些小不点总抢着帮我把课本抱去教室，离开学校的时候总热情的邀请一句“老师，来搭我克”。第一天的相处，我们都很愉快！　　下午吃过饭后，我看着没有讯号的手机发呆。这个月的电话费一定省下不少了，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半可以回家打，省！校长和何老师看看我，“杨老师，走，我们爬山去，我们带你去找找看哪里可以收到讯号，还可以顺便去看看芥菜长出来没有。”我一听就来劲了。穿着我的塑料拖鞋，挽着裤脚就往山上钻，看得他们两个直发笑。　　我们一直翻过了7个山梁，还是没有讯号，也没找到可以吃的芥菜。天开始发灰了，没多会就要黑了，我们只好原路返回。

    　“杨老师，看，那棵大红花开得好不好看？”何老师指着一个小崖子叫道。我眯着眼看了看，一朵大红的杜鹃开在崖边，花冠齐整，的确不错，不过我一向讨厌红色的花，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校长看到我点头，就爬上崖子给我摘花去了，看得我胆战心惊的。学校的同事们真好，他们是怕我在这样的环境下觉得难受、委屈，所以想法让我开心呢。看着校长手里的杜鹃，我很感动，于是我接过了那朵红得像血的杜鹃花。仔细一看，上面有很多被虫咬的小洞，我不禁扑哧一笑，他们也跟着笑了。回到学校，我马上把它插在了饮料瓶里。
　　从那次以后，下午饭后拿着手机满山窜来窜去的找讯号成了我的爱好，也不是说就真的那么想打电话，而是喜欢上这种寻找过程的乐趣。在这茫茫大山上，我看到了许多曾经没有见过的山花，看到了许多只知道属于兰科却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兰花，也知道了菜户的确很偏僻。
　　学校的斜对面就是无量山，比菜户完小的山要高一些，校长总说要带我们走路上无量山去，我才听到时差点没晕过去。他们告诉我那个尖尖的，形状有些奇怪的山峰就是背娃娃山，校长打趣说那里一定有讯号，哪天让我爬那尖尖上去打电话去。我也就把当作闹钟和手表用的手机掏出来比了个打电话的造型，“喂，李校啊，你看过来，背娃娃山尖尖上的小黑点就是我啦。”他也笑着说：“哇！野人啊！我看见山尖尖上有个野人。”“哈哈哈哈……”
　　我想这也算苦中作乐吧！ 山里有山里的乐趣和情趣。这里的欢笑带着山花的味道，这里的人带着大山的豪迈。我发现我开始喜欢这里，比起城里的尔谀我诈和勾心斗角，这里真可以说是个世外桃源，嘿嘿，住上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会有点仙风道骨呢？“咳咳……”风老大，只是想想而已，用得着把那么多的沙灰吹进我嘴里，顺便让我摔个五体投地吗？　

（五）
　　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家，家里人早就买好了所有我爱吃的东西等着我回来。这个抱我一下，那个塞点水果给我吃，像捧个宝贝一样。不过，在家里，我的确是太娇生惯养了，这一点，爸妈常说是小时候爷爷奶奶给惯的。
　 吃饭的时候，妈妈叫了起来，打掉了我手上的筷子，说菜里有没洗掉的腻虫，我不以为然的拾起筷子继续吃。因为在山里，我们吃的菜里没腻虫那才叫奇怪呢，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在没去菜户以前，看到菜里有不该出现的东西，我马上扔了筷子走人，于是，家里人都奇怪的看着我，似乎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野人一样让他们感到惊讶。
　 在家的时间很短，我却又感受到了曾经的无聊和孤寂，反而觉得菜户的生活很充实，能让我快乐。回学校的那天，妈妈和奶奶在我的行军包里塞了很多东西，我相信，要是包再大一点，她们也不会让它空着。用手拎了拎，大概有50来斤，硬硬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我只好把换洗的衣服另放在一个纸袋里。爸爸找来很多绳子，把我的包绑在摩托车上，一道又一道，说是要稳妥些，我想，到村公所的时候我能不能解开它们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岔上山路的时候，我让校长在前面带路，我紧跟其后，才骑了一段路，我就发现骑摩托车来是个最大的错误。这哪能叫路啊？路面上有很多碎石和突起的石头，每一颗都有可能使我的车轮打滑，而且上面还有一些深深的沟壑。真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拱凹不平的山路着实让我冒汗。校长停下车来，花了些时间帮我把包解下来，全绑到了他的车上，这样的路再载上东西，他可不敢保证我不会翻车。
　 我有些紧张，手心里全是汗。他笑着拍拍我的车，“杨老师，别怕，大不了翻车的时候把车放掉，你跳下来就行，车下了山崖找人抬就得了，人别下去就可以了，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翻了6次呢，有一次车子横在崖边上，我都不敢去碰，找了两个村民帮抬上来的。”不听还没什么，这一听，我就虚了，不知道是车先散架还是我先散架啊？
　 继续出发了，我摘了太阳镜放在摩托车篮子里，生怕自己看漏了哪颗小石子。车子一路颠簸着，车轮扬起的灰尘让我感觉呼吸不太顺畅。车轮不时打滑，一会偏向崖边，一会转向土坎，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额上冷汗直冒，手心湿湿的、热热的。我握紧了龙头，丝毫不敢分神。一向觉得摩托车技术还不错的我，这下可踢在铁板上了。套句校长的口头禅：“不是国军无能，只是共军太厉害了。”是啊，不是我技术不行，是这山路实在太为难我了。
　 小心翼翼的行驶了1/3的路程，前面的转弯处开始出现V字型的坡。很急的往下，再突然上转，而且V字的底部还积了不知道深浅的泥水。第一个V字就让我栽了跟头，摩托车向右边的崖边倒下，还好，离崖边还有那么几厘米。我坐倒在车旁，甩掉一头的冷汗，感觉手脚有些发软。两个轮子还在转，校长的车已经没了影，这样的路上，人是不敢分神去看后视镜的，他一定没发现后面出的状况。
　 试了几次，我仍没能把车扶起来，这小雅马哈怎就这么重啊？又是在陡坡上。我大声的朝前面喊：“李老师，我翻车啦。”狂吼几声也没回应，我犯傻了，总不能就这样歇在这吧？一狠心，一手抓龙头，一手抓车尾，使出吃奶的劲一掀，起了。我松口气追向前去，校长正在前面的V字那里等我呢。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才到达村公所，我这才让神经松弛下来。这骑车还真比爬山累啊！心脏和神经都吃不消了。看看手心，小拇指和无名指的下面已经磨起了两个泡。再看看我的太阳镜，我的太阳镜？天！我最心爱的一副太阳镜被颠得散架了。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李老师，我发誓，这次以后我再也不骑车来了，我既不想让车散喽，也不想让自己散喽。”校长我包解下来递给我，“走吧，还要上山呢，我帮你拎纸袋，你背你的行军包。”看看他手上还抬着个大纸箱，我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带这么多东西，还得别人帮我拿。
　 真是不下河不知道河水深，背着这50来斤的包，压得我快趴下了，不知道我妈妈和奶奶在往我包里塞东西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是要背着它们爬半个小时山的。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把包打开一看，我的妈呀，平底锅、电炉、盆、铁钉……搬家大概也就这样了。再一看，食物怎么只有三个茄子和一小包腊面啊？突然想起，因为放不下，我随便抓了袋东西搁家里了，想来那就是我这星期的食物吧。
　 整理东西的时候，罗宾老师给我送来了两把菜秧，我只认出其中一把是番茄苗，另外那把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可我的菜地都还没翻过来呢，看来星期一得翻菜地种菜吃了，先把苗搁水沟里养着吧，累，心脏衰竭的感觉。

（七）
　 哨声绕过了村子，各家的小姑娘、小伙子都走出了家门，跟随哨声远去。一路的热闹使得一个个山头都从梦中醒来，跳跃着夜的音符。漆黑却涌动着欢快的节奏。我的心也飞出了农舍，飘到了跳歌场，但很快就被一阵狗吠拉了回来，这里的狗只有在见到陌生人时才会出声，只有进了主人家，它才会安静下来。
　 果然，一会，何老师带着两个女孩子走了进来，正是躲着我们的周琼和主人家的女儿蒋丽。两个女孩走到台阶下就站住了，任蒋丽怎么拉，她也死活不肯上来。罗宾老师和何老师忙起身走开，把凳子让给她们，可她还是站在台阶下，低着头，死死的拽着蒋丽的衣角。我们几个都纳闷了，我们又不是要把她怎么的，倒搞得我们有点不好意思了。
　 何老师蹲在地上，尽量耐着性子柔声的问她：“你为什么不想回学校呢？其他同学想读，却因为家里穷读不了，而你，家里这样支持你，你却不去，见老师就躲，我们都来三次了你还不肯见我们，为什么呢？”她抬头看看我们，欲言又止。吞吐间，却红了眼眶。再问，却不说一句话了，只是低下头用力的绞着衣角。
　 我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猜测着她不去学校的种种原因，轮流开导和劝教，她终于勉强的答应第二天回学校。怕她第二天变卦，何老师决定再陪她跑一趟，先把她的行李背去学校。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舒了口气。心里很是奇怪，她为什么一直不肯说不去学校的原因呢？为什么一个成绩在班上拔尖的女生会怕学校怕老师到这地步呢，我眼里充满了迷惑。
　 时间一点点的溜走，夜已经浓得像墨。山风钻进衣服，冷得我直发抖。只好紧紧的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热量的散发，再看罗宾老师他们，正在那跳来跳去的取暖。可怜天下父母心，师者父母心啊。
　 婶子有点看不下去了，不住地叹气，说那孩子不该让老师这么受罪，我们都只是友善的笑笑，说这是我们应该的，要是她这次不和我们回学校，我们会再来的。婶子摇摇头，进里屋加衣服去了。我们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笑笑，谁叫我们是老师呢，老师就得尽老师的责任，得为孩子的将来负责啊！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感觉有些疲倦，开始打呵欠了，裸露的脚趾也被山风吹得生疼。在我快睡着的时候，何老师在狗吠声中跑进来，身上背着一个大包，看上去有点沉。我们都伸长了脖子张望，问他：“周琼呢？”他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一会她们就到，我一去就先叫她家人帮她收东西，她还不想去呢。我终于找到原因了，原来是学校里有男同学写情书给她，并纠缠她，我向她保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替她做主，她才答应回学校的。”我看到大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等她们来到后，我们交代了几句就开始往回赶了。婶子塞给我们一个发着昏黄光芒的电筒，一直把我们送出村子。山路在夜的笼罩下显得更加的模糊崎岖，昏黄的电筒光伴随着我们脚步的节奏跳跃着，在我们的脚间晃动。我取下钥匙上的“掌中宝”小电筒，倒也可以帮助照明，却支撑不了多久，没走多远，它就和我一起投向大地母亲的怀抱了，摔得够呛。
　 我只好跟在李老师后面，其他老师垫后照看我。一路上，为了缓解黑夜的模糊给我们的紧张，我们边走边聊起来。我想起何老师以前也很迷恋跳歌，于是好奇的向他打听关于跳歌的事情。
　 他告诉我，这里每隔十来公里的山头上就会有一个跳歌场，每隔一天，附近的男女就会聚到一起伴着芦笙跳歌，有时他会跑几个小时的山路去别的跳歌场跳歌，有时一跳就是一宿。山里的跳歌，其实也就是相亲，小姑娘、小伙子聚在一起，看上谁了就约起对歌，输了的就悄悄的走开，赢了的可以继续争取机会。一般一次就好上了，以后就经常跑几十里去约会，或直接在跳歌场约会，所以年轻人都喜欢去，大多都上瘾了，连书都不想去读。
　 我听得入迷了，又摔了几个跟头，脚手火辣辣的痛，但仍不做声的起身继续走。接着，他说这些年来，去跳歌场的人年纪越来越小，有的13、4岁就老往跳歌场跑，小学没毕业就跟男人走了。16、7岁还没找好人家的是有问题的了，一般14、5岁就找好人家了。我偷偷地笑了，那我现在21了还没男朋友，是不是有问题啊？
　 那些孩子真早熟，生理发育都还不完全就尽操这份闲心，浪费了读书的好机会，这样的情况下，能有几个走得出这大山呀？贫穷和愚昧下的产物！这样的结合，人口素质能提高吗？我突然有些伤感，也许是天冷的缘故吧！
　 路在我的脚下模糊成一团，尽管我已经睁大眼睛，还是让自己摔到伤痕累累。全身心的疲惫！罗宾老师说可以背我回去，我笑着拒绝了，这么远的山路，一个人走都累气，别说再多个负担了，我不想成为负担，除非我跌得起不来了，只要我还能起来，我就要自己走回学校去。
　 夜里一点多，我们终于回到了学校。我已经没有多一点的力气去楼上拿洗漱用具去后山洗漱然后再上楼了。直接跑到后山，就着山泉水冲了脚，抹了脸，我就上楼躺下了，灯光下，我看到自己的手脚上有许多流血的伤口，摸出妈妈准备给我的OK绷，草草处理了一下，我就沉沉的睡着了，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八）
　 第二天早上，我们集体睡到自习前5分钟，然后以紧急集合的速度洗漱后冲进教室，还得在学生面前表现得精神饱满。很不幸，我感冒了，时不时打个喷嚏，回头，一群学生全关切的看着我，心头一热，故意以玩笑来缓和气氛，“呵呵，看看老师，没见你们一天，都想得感冒了，真是的，当不了国防身体了。”同学们都笑了，七嘴八舌的向我推荐山里的草药。
　 下课的时候，我看见一群学生在教室门外玩扔沙包的游戏，这游戏我们小的时候也经常玩。一般都是用碎布缝个比拳头小一些的布袋，里面塞满沙，然后用来扔人玩，扔到的就输了，就要换去扔别人。可一看这些孩子们手里扔的包，我傻眼了，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我早上才扔的一袋垃圾。
　 整个学校只有6个老师，所以谁的垃圾一眼就能认出来，何况全校只有我一个人用塑料袋装垃圾去扔。看着那满满一袋垃圾在孩子们身上打来砸去的，我有些不是滋味，还好没在袋子里扔什么硬东西。看着他们玩得那么开心，我也没忍心去阻止。山里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连老师扔的一袋垃圾它们都当作是宝贝一样的拿来玩，这些东西，是城里的孩子碰也不会去碰一下的。以后扔垃圾，我一定要记住在外面多套两层袋子，这样砸在身上比较不痛，垃圾也不容易洒出来弄脏孩子们的衣服。
　 星期三早上有一节课刚好上到猜谜，备课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关于汤圆的谜语，于是早上上课之前，我就把家里带来的腊面用水泡着。上课的时候，我问孩子们：“我家有群大白鹅，噼里啪啦赶下河，飘的飘，落的落。你们猜是什么东西？”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面汤。”我当时就愣了，面汤？面条汤和白鹅有什么联系啊？
　 我轻轻的摇摇头，“你们想想，白鹅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的？这东西下水以后怎么会飘的飘，落的落？然后再说答案。”孩子们还是很坚定地回答我：“面汤。”想了几秒钟，我发现有点误会，便问：“你们所说的面汤是什么呀？”孩子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大一点的孩子抓着头告诉我：“老师，就是那种用腊面做的，一砣一砣的煮着吃的那种。”我笑了，原来是叫法不同，我告诉他们，这个叫汤圆。就这样，我又学到了一个词——“面汤”。呵呵！而且早上我就可以吃到它。第一节课下的时候，我特地通知了其他的几位老师，叫他们别煮饭，早上我们吃汤圆。
　 放学后，我就兴冲冲的赶回宿舍去包汤圆，一看面锅，那面还没发好，一看就知道这腊面有问题，怎么补救啊？我恼火的揉着这堆东西，想着补救的办法，看来早上吃不了了，发到下午可能会行，可我都叫大家别煮饭了啊。这时，几个老师跑了上来，都来看我怎么包汤圆，我窘得要命，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他们理解地拍拍我的肩，“没关系，下午再包好了，我们都煮了饭的，你来和我们一起吃吧。”我很抱歉地看着他们，心里难受死了，怎么还吃得下啊？送他们下楼后，我随便弄了包方便面就开始对付那盆腊面了。
　 中午有劳动课，我想起了泡在水里的菜秧，就带着学生去翻地。别看他们年纪小，种地可都是很棒的。看到我笨手笨脚的使锄头，他们干脆把我拉到地头，让我站着观看。不一会的工夫，两块菜地就翻好了，每一个土疙瘩都被他们捏得细细的。开始种菜了，我手痒的去尝试，但我种得不合规格，他们并不说穿，总跟在我后面，把我种错的默默地拔起来，重新种好。我回头发现了，不好意思的笑笑，“种地，我得叫你们一声老师咯。”
　 种完菜，孩子们跑去提来清澈的泉水，说刚种下的菜不能用浑浊的水来浇，而且要浇在根上，还教了我许多种地的知识。我认真地听着，孩子们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浇完菜地，我就叫孩子们去洗手，孩子们说：“老师，菜种好了，沟还没挖呢？要引水来啊，装水的塘子也不够大，我们一会就能弄好。”说完就忙着铲除沟里的草，并动手捞稀泥来糊水塘。这一下午，我倒学了不少东西。
　 下午吃过饭，我把一缸包好的汤圆送到了何老师他们的厨房里，我低着头，不让他们看到我脸上的红晕，“这汤圆，不知道能不能吃，可能一煮就散了，我只包了一小部分，你们试着煮吃吧，煮好可别叫我，我不想真的看见一锅面汤。”说完，我就跑上楼去了。
　 晚上，何老师敲开了我的门，把口缸还我，接过来的时候，我感觉热腾腾的。打开一看，里面有9个我包的汤圆，何老师笑着说：“汤圆包得很好，一个都没散掉，我们下面煮着吃了，这些拿来给你吃，很好吃。”他走了，我关上门，慢慢地吃着汤圆。
　 好甜！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汤里浮着很多芝麻，而且汤甜得很，我记得明明忘了拿芝麻和糖给他们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汤圆散掉了，而且是大部分散掉了，里面的馅溶在汤里了，那么，这9个汤圆应该就是剩下的完整的咯！他们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谎的，我好想把汤圆给他们端回去，又怕看到他们那善意的谎言被揭穿时的失望和不安，我低着头，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九）
　　晚上上了床，楼板上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唉！这些老鼠总是这么准时！合上蚊帐，防止老鼠到我床上与我共眠。由于最近在收割麦子，老鼠只顾着去田里吃麦子去了，所以晚上进来并不偷吃我带来的食物，却总是弄出一些声响，吵得人无法入睡。有时一晚上要起来4、5次，朝着有声音的地方敲几敲，没动静了，刚躺下，它们又闹翻天了。早上刚堵了鼠洞，晚上它马上又给你咬几个出来。
　　这几个星期，我睡眠很差，脸色有点苍白，学生们总是很体贴的拿些草药来给我吃。可到了晚上，还是一样的无法安稳的睡到第二天早上。那老鼠最喜欢在床头打闹，实在烦极了，就干脆把头蒙在被子里再压上一个枕头，勉强可以睡着。只是可怜了我的蚊帐，被老鼠咬得伤痕累累，又被我贴了很多的胶布上去，有点刺眼。
　　还好，老鼠可恶，人可爱，晚上的不愉快总能在天亮以后消散。早上第一节课下，我上楼拿桶去提水浇菜，才去到菜地，就看到我那群可爱的学生在我的菜地里忙碌着了。他们说看着老师长得太细嫩，站在地里不合适。搞得我有点羞愧！
　　下午有劳动课，这个月，山里的芥菜正多，孩子们都要求带他们去打芥菜，我也就欣然同意了，因为我也想尝尝这山里的美味嘛。我拿出几个塑料袋发给他们，心里却不抱多大的希望。两节课时间，应该没有多少收获！
　　一路上，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的，一会钻进杜鹃花丛里，一会又抱着一大把杜鹃花出现在我面前。“老师，老师，你吃，可好吃了！”一个小姑娘把一捧杜鹃花递到了我的面前。我犹豫了几秒，看着孩子满脸的期待，我还是接过来塞进了嘴里。嫩嫩的花瓣凉凉的，带着点甜，又透着点酸涩，咽下去后嘴里还回荡着一丝甜香。我朝他们笑笑，“老师吃了，是很好吃！”听到我的认同，孩子才开心的跑了开去。
　　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一会就把大家带到了一片坡地。孩子们一哄而散，钻进草丛找了起来。我眼睛不是很好，半天也找不到一棵。总是听见孩子在我身后喊：“老师，你踩到芥菜啦。”“老师，你后面有几棵。”“老师，你脚旁边有芥菜。”……我看着手里少少的几根细芥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过孩子手里的塑料袋，退到了小路上。“老师不找了，帮你们提袋子吧，不然芥菜都被我踩死咯。”孩子们笑了，每采满一把就跑过来交给我。不一会，三个塑料袋竟然都满了。着实叫我惊讶！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去采来很多白色的花，花朵晶莹剔透，有山茶花那么大。“老师，这个是大白花，你吃，你吃。”我还是很领情的把它们吞下去了，我实在不敢乱吃没见过的东西，可又不想孩子们失望，他们也是好意让我分享他们的“美味点心”。刚吞了大白花，又有孩子折来一把嫩嫩的树枝塞给我，说是他们最喜欢吃的东西。我面带笑容地捉了根来塞进嘴里，说实在的，我已经分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了，一天之内吃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突然有种冲动，想跑去找讯号打电话，叫妈妈帮我准备救护车。
　　回到学校，我把芥菜分给孩子们，可他们都不要，说是不喜欢吃，这些是专门打来给老师吃的。 我把芥菜拿到厨房去，让李老师烧水烫了泡起来，这星期又加菜咯！这山里的细芥菜没有苦味，当天烫了，当天就可以炒吃了。我们吃了一些，还剩下很多，正好赶上星期五，李老师用塑料袋装了让我带回家去。
　　下山到村工所把车骑出来，轮子有点瘪，不过还能应付一下。又是一段心惊胆战的车程，我总算安全的回到了公路上，比上一次幸运一点。李老师问：“下次还敢骑来吗？”我很夸张的做了个受惊的表情，“不敢咯，这两个轮子的东西还是没两条腿实在啊！还是走路安全一些。呵呵！”
　　刚上公路不一会，就看见罗老师在前面走着，我停在他前面，把他吓一跳。“你不是早上就走了吗？怎么现在才走到这啊？我中午课都上了才来的，竟然还遇到你。”他哭丧着脸，“老大，我走山路，你骑车，两条腿和两个轮子怎么比啊？何况我在路边等了一个半小时都没等到车，只好走回去了。”我的天，一个半小时都等不到，真够惨的了！换了我一个人在这等车，恐怕会疯掉的。我让他上了车，顺路送他回家。
　　这个周末，恐怕是最无聊的了！朋友们都有节目安排，就我一个单身的可怜虫，窝在家里对着我的电脑发呆，朋友曾说叫我嫁给电脑算了。呵！如果可能，可以考虑考虑！
　　越是无聊就越是想念菜户充实的生活，想着酸溜溜的山桃、嫩生生的芥菜、满山的杜鹃花和红山茶……越想就越觉得回家的日子好无聊。要不是在山上没菜吃得回家拿，我还真想在学校里和值周的老师和学生看学校算了。套句妈妈的话，说我变野了，再在一段时间要长尾巴的了。不过想来那些野人还是满幸福的，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山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整天在那么美的环境里生活，可以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羡慕啊！不过我看我现在也差不多是半个野人了，学生敢吃的我都敢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去了，这是一种行为上的退化，却又是心灵上的一种进化，矛盾！管它呢，快乐就好！没准久居深山，我还成仙了呢！呵呵！

（十）
  　星期天中午，我早早的就返回学校了，在山脚吃了碗米线做晚饭，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午。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天花板，外面静得出奇，有点寂寞的感觉。爬山消耗了很多体力，很累，却睡不着。翘着脚丫数脚趾，数到眼睛痛了，终于睡着。
　　这个星期没有再去太远的地方，依旧在每天下午带学生去打芥菜、找野花野果吃。星期四的中午，我带学生到山顶上去上《找春天》一课。孩子们兴致很高，一路上观察得特别仔细。我对他们说：“春天在和我们捉迷藏，一会躲在小草的嫩芽里，一会躲在盛开的鲜花旁，我们把它找出来好吗？”孩子们都积极的配合我的建议，“老师，我看见春天躲在核桃树的叶子后面。”“老师，竹笋长出来了，后面躲着春天。”“老师，芥菜后面也躲着春天，对吗？”……
　　第一节课结束回学校的时候，看见罗宾老师他们围在泡牟果树下在议论着什么，还不时的指着树冠。我带着学生走了过去，原来他们发现树上有个蜂巢，他们打算把这窝蜜蜂养起来，蜂筒都做好了，正在研究怎么把它们弄进去。
　　正好第二节是活动课，我可以看他们怎么弄。研究最后，决定让罗宾老师去把蜂巢撮进蜂筒去。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蜜蜂，我忙闪远一些，被蛰到可不好玩。罗宾老师先爬到树上，把蜂筒绑到粗一点的枝桠上，然后脱下外衣包住了头。凭着记忆里蜂巢的方向，用瓢去撮。这可不是件简单的工作，我屏住呼吸，紧张得要命，就怕蜜蜂受惊蛰人。
　　李老师和自老师在下面指挥，“向左一点，向右一点，行，撮下去。”大半的蜂巢落进瓢里。蜜蜂炸开了锅，大多飞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在罗宾老师的周围飞舞。我看得心惊胆战的，手心都冒出冷汗来。他在树上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不敢掀起衣服来看，“李老师，蜂王撮进去了吗？”“还没呢，再撮一瓢，小心点，别让它掉下来。”听李老师说，要是没撮到蜂王的话，蜜蜂是不会进蜂筒的。
　　三瓢下去，整个蜂巢都进了蜂筒。罗宾老师才从树上下来，我们这才松了口气，我看见他的手心也全是汗。我们都站在树下，看着蜜蜂一群群的飞进蜂筒去，脑里浮现出好多黄澄澄的蜂蜜，真叫人眼馋！
　　晚上，李老师把大家都叫到厨房开会。围着柴火，火光映在脸上，看得出，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激动，我好奇的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明天是彝族的花山会，这些学生每年都要去，要是不给他们去的话，他们就集体请假跑掉。所以干脆当作是春游，明天带他们去玩玩。你们一年级的太小了，就不带他们去了，前几天忘了跟你说，明天你就和别的老师一起带其他学生。早上多吃点东西。”
　　花山会？我才来的时候听罗宾老师提过，听说是在姐妹山上举办的庙会，很是热闹。还正被我赶上了，正好去长长见识。李老师还取笑我：“那里可以求签的，你们每人去求支姻缘签，拜拜观音，该嫁的嫁出去，该娶的娶进来。杨老师，你就该去好好拜拜了。”羞得我差点找地洞钻进去。
　　第二天清早我就起床了，把要带回家的两件外衣放在行军包里，烫了碗方便面果腹，就匆匆下了楼。大家都还在准备早点，看见我背着行军包，戴着太阳帽，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都笑我太积极。我只好放下包坐到灶旁等待。
　　8点钟我们准时到了村公所，那里有辆农用车在等着。我们把会晕车的学生安排在驾驶室，其余的学生和全体老师站在车斗里。车子空间有限，老师退到车子边的护栏上站着护着车斗里的学生，手抓着顶棚的钢筋架，脚下踩着光滑的护栏。很危险的姿势，却也很刺激。
　　车子一路颠簸，我时常被颠得跳起来，脚又落回护栏上。手死命的抓着护栏，有种随时会被甩下去的感觉。开头的刺激感觉过了后，剩下的只是紧张和恐惧。脸渐渐地发白，额头上布满汗珠，手心湿了，有点打滑。罗成仙老师和我站在一起，她叫我跳下车斗去站，小心抓不稳摔下去。
　　这下我可不敢硬撑了，跳下去和学生挤在一起。车子晃动得厉害，我站在车斗里被甩来甩去的，逮谁就抓着谁的衣服，惹得大家都笑了。
　　车子停到了公路边，我们得过了河然后登山。走到河边，我看见一座很长的竹桥，紧紧地贴着水面。走在上面一闪一闪的，我扶着学生过桥，其实我自己也满害怕的，眼睛都不敢往下看。过了桥，脚都发软了，还得硬撑着。那学生要知道我也害怕的话，铁定不敢让我扶她。

（十一）
　 过了河，眼前就是姐妹山，笔直的山峰直刺苍穹。传说这连在一起的三座山是三姐妹变成的，那时，一个恶霸看上了姐姐，他们的父母屈服于恶势力，就同意把姐姐送到那恶霸家里去做小妾。姐姐死活不同意，父母就把她关在了家里。半夜的时候，二妹悄悄的把她放了出去。她跑了一段路，想起家里的两个妹妹会被连累，就跑回去找妹妹，想带妹妹一起逃。跑到半路就看见二妹背着小妹跑了出来，姐妹三人一起逃走，身后是追赶的人群。刚要追上的时候鸡叫了，三姐妹变成了三座连在一起的山峰——姐妹山。
　 姐妹山的坡度很大，要翻过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好我的包里没放太多的东西。不一会，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身上，感觉很糟糕，呼吸的时候胸口有些闷疼。几个学生一直在和我抢我肩上的包，我婉言谢绝了。
　 沿途有一些形状奇怪的山洞，黑黑的，看不见底。听说其中一个一直从山腰连到河边去，却没人敢钻进去看看。我虽然好奇，也不想去开那个头，因为我怕里面住着蟒蛇。
　 翻到姐妹山的另一边，道路变平整了些，有些人为挖出来的台阶。两边古树苍苍，怪石耸立，别有一番韵味！接近观音洞的路段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小贩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他们用树枝搭起一串简易的桌子，上面还挂满了绿色的树叶，一堆堆的零食、香纸就摆在上面。一问价钱，是山下的两倍，口太渴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买了瓶高价矿泉水，喝在嘴里，还没有菜户的山泉爽口。
　 越往里走越拥挤，上千人在这里活动，空气显得有些稀薄，四处弥漫着焚烧香纸的味道。我和罗宾老师是第一次来，对这的一切都很新奇，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挑拣半天才买好香纸，一看，罗成仙老师已经走到洞口了，忙挤过去。
　 洞口摆了很多算命的小摊，很多人在那里求签算命，我们走到洞口往里看，只看见弥漫的烟雾，浓得有些呛人。我们在洞口点着了香，每走进一段就学着别人插两支香，扔几张纸钱。进出洞口的人很多，我们几乎都不用走，被别人挤着往前推，还得四处留神，防着别人的香烫到自己的同时还得把手里的香举得高高的，怕烫到别人。
　 烧香的人太多，熏得眼睛直掉眼泪，有种窒息的感觉，得张着嘴帮助呼吸。突然，罗宾老师在我背上噼里啪啦地拍起来，艰难地回过头，呀，我的背包火星四溅，他的香捅我背包上了，弄得我们手忙脚乱的，还被挤得够呛。好不容易被挤到了观音像附近，那里围满了人，挤不过去了，只好站着等。还好这里比较宽敞一些，顶上有很宽的缝，有空气对流，烟直往上窜，呼吸缓过来一点。
　 里面拜观音的还没走完，外面的一直涌进来，没办法，硬着头皮，眨巴着流泪的眼睛挤到香案前，插了几支香，焚烧了大半的纸钱，有模有样的念叨了几句，刚想鞠个躬，就被挤歪了身子，侧身拜了拜，就逃命一样的往外挤，再不出去就快窒息身亡了。
　 出到洞口的时候，我和罗宾老师手上已经没有香纸了，看看彼此通红的眼睛，都好笑起来，“真够虔诚啊，哭着进去，哭着出来。”罗成仙老师和自老师手里都还捏着一支香，他们好奇地问我们：“你们的香呢？要留一支点着回去的。”我们哭丧着脸，“都插完啦，你们又不早说，我们又不懂这规矩，可不可以去拣一支回来？”“不用啦。要求签在那边。”我和罗宾老师挤到相命摊前，我看了看，拉起他就挤了出去，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那个算命的天天在我家门口摆摊，他算的还没我吹得准，找他算还不如我买本书自己算好了。他要能算自己怎么不帮帮自己啊？”
　 他会意的笑笑，说是带我去盘红豆。我们来到红豆林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青年男女在那里用树枝盘弄地上堆积的枯叶了。先前听他们说，在这里找到红豆会有姻缘出现。这里的红豆没炸开之前是包在褐色的壳里的，容易和树叶混在一起，不容易找到。我仔细的翻弄着那些快腐烂的树叶，有股泥土的香味钻入鼻孔，很清爽的感觉。
　 翻了一会，我眼睛开始发痛，别人手里都有或多或少的红豆，连罗宾老师也找到一颗，就我一无所获，他就把他那颗给了我，但我还想自己找一颗，不然我就注定单身咯，我蹲在那里嘟哝着：“红豆红豆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终于，我看到了一个饱满的褐色豆荚，激动地剥开一看，里面的红豆竟然是腐烂了的，伤心啊！好不容易找到，竟然是烂的。我狠狠地刨着地面，一只手突然从我身后伸到了我眼前，摊开的手掌上有7颗红豆。
　 “别找了，送给你。”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很好听。我脸刷的红了，接过他手里的红豆，轻轻地回头看了一眼，一长得很舒服的男孩子站在我身后，他冲我笑了一下，就红着脸走开了。我低着头，拨弄着脚前的树叶，罗宾老师好笑的看着我，“害羞啊你？”我点点头，“怎么送红豆啊？怪不好意思的。”他拍拍手上的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是机会，来这里就是要找机会的嘛。”我冲他做个鬼脸，拿着红豆跑了开去。
    接下来，我们就到处溜达，沿途还看见一座清朝的坟墓，墓碑已经模糊不清了，盗墓者早已经光顾了他，只剩半截坟头立在那里，有点发冷的感觉。绕过这古墓，眼前出现很多天然的石假山，我们就在上面攀爬而过，拨开那些像妖怪爪牙一样的树枝，绕过一个个山洞，最终还是回到了观音洞。
　 时间也差不多了，人还是那么拥挤，我们召集了学生返回公路。我要赶回去把红豆做成手链带起来，这毕竟是一份带着祝福的礼物。　

（十四）
　　鼻子断续地滴着血，我胡乱扯了些卫生纸塞在鼻孔里。看着被弄脏的枕巾，我有点头晕，看来我的晕血症还没有完全克服，赶忙把枕巾抽出来扔进盆里用水泡起来。梳头的时候看了看镜子，脸色有些苍白，塞了卫生纸的鼻子看来有些滑稽。等我洗完脸快出门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只是稍微的感到有些虚弱。
　　下课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菜地，还好，我不在的时候有学生替我照料着，土壤还有些湿润。点下的20多粒南瓜籽发出了一棵嫩苗，肥肥的叶子在风里微微的抖着，也算欣慰。旱菜枯萎了一些，拔出来一看，原来是被虫把菜根给吃了，这些虫子，怎么比我还动作快？也好也好，不用间苗了，呵呵！两块菜地的菜最终还是存活了一半。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刚从床上坐起来，一股温热的液体又从鼻孔喷了出来，这一次，污染了我的睡裙。天，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又流鼻血？我有点恐惧。一定是天气太干燥了，因为教室门口也有些血迹，可能是某个住校生也流鼻血了，就那么趴在走廊边，让血滴到了我们班门口，旁边还有些带血的卫生纸，晕！
　　星期三我继续流鼻血，中午，李老师带领我们到大坡去看望一位老教师。我没去过大坡，倒也挺感兴趣，不知道和外菜户是不是一个样，何况爸爸的故事里就有大坡和大坡的核桃树。
　　我们绕过学校的后山，沿着狭窄的山路向前走。路的两边长满了紫茎泽兰，我们县城里叫它“赫鲁晓夫草”，也就是当地人叫的“黑草”，这一个时节，满山的黑草都开满了白花，看上去一片雪白，像落了一层雪花，远远地看来倒也是一种风景，但走近一看就颇为扫兴。大家都说，只要有荒地的山上就会有黑草，它繁殖得很快，而且不容易消灭，只有大量的种树才能让它死去。大量的黑草，使得放牲畜也产生了困难，所以农民们都很讨厌它，尤其等过一段时间，它的花就会像蒲公英一样的到处飞，一不小心就飘进眼睛和鼻孔里，很是讨厌。
　　翻了几个梁子，我们看到了一些杨梅树，上面结满了还未成熟的果实。罗成仙老师承诺等杨梅成熟的时候带我来摘。山里的杨梅不比街上卖的，这里的杨梅个头很小，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树也不是很高，摘起来不是很困难。
　　再往前走，我看到了成片的核桃树，深褐色的树干，嫩绿的叶子，颜色对比很鲜明，看上去很清爽。走近的时候，可以闻到一股清香，像喝着核桃乳时的感觉。在树叶的间隙里露出一些褐色的花，一串串的，有点像毛毛虫。走在树阴下，人也似乎清爽了许多。我一边看沿途的核桃树，一边给他们讲爸爸和核桃树的故事，心里有点自豪的感觉，因为极力保护下这份美的那个人是我的爸爸。
　　越往前走，海拔越高，植被也有了明显的变化，我开始看到一些只有在杜鹃湖原始森林里才看得到的植物，我喜欢那原始、生态的感觉。路边总有一些大红的山茶花，枝干粗壮，比菜户的要大得多，有的枝干竟然比碗口还要粗，长得奇形怪状的，总有一些看头。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陡坡，由许多天然的石台阶组成，我想那应该是风化的结果。台阶的尽头有一面笔直的崖壁，壁角插着一些燃尽了的香纸，旁边洒着一些饭菜，很显然，这里也有人来祭拜。我很奇怪，这里能拜什么呢？罗宾老师指着崖边上的一块石头，“你看上面的这些字，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学生无聊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老百姓还以为是神留下的，就在这儿祭拜，真是滑稽！”我凑过去一看，可不，那字笔绝对是出自一个小学生的手里，随兴的几个字，竟然让大家奉若神明，真是荒唐。
　　离开了石台阶，一路上，我看见一些报春花开得很美，娇嫩的花瓣在迎风摇曳，装点着山野的绿色。在报春花上方的山崖上，我看见了一些蕨菜，和杜鹃湖那里的一样，每一根都比我还要高。大大的叶子如果没有缝隙的话，几乎可以把我藏在后面。刚发出的嫩芽都高过我，油亮的干尖顶着卷曲的芽，像一支支小烟斗。若是插在家里，倒也很艺术。我伸手想去拔，大家阻止了我，叫我回来的时候再拔，我只好缩回了手。
　　终于，我们到达了大坡。走过一个个洋瓜棚，我们到了老教师家。才踏到前院，我就呆住了。好美的民房啊！院子全是用天然的石板铺起来的，有种不规则的美。房顶是用切割出的薄薄的石板铺出来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厚实的木板门上有些简单的雕刻，朴实而富有浓厚的民族气息。我感觉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怕破坏了这梦一样美丽的画面。前院和同往别家的路是连在一起的，石板蜿蜒的铺至50米之外，院子的一角上还铺晒着金黄的麦子，金灿灿的迎着阳光。
　　主人招呼我们到堂屋外坐下，我开始仔细的打量四周。我惊喜的发现，在院子的另一边，有一座年代久远的木楼。整个楼体都被柴火熏得漆黑，两层楼的屋顶和晒台都是用树皮扎成一捆一捆的铺出来的，那些树皮已经泛出枯朽的颜色，见证着它们悠久的历史。二楼的墙壁是用竹子扎成的，一楼混合了一些木板，整个楼有着强烈的艺术气息，这样的楼是学美术的人最喜爱的了，所以我也不例外！
　　以前读师范的时候去一些民族寨子里写生，也没见过这么有特色的建筑，这么幅有民族气息和艺术美的楼，要是给我住我也愿意极了！透过窗子，我只看见里面一片漆黑，采光不是很好！我问李老师：“那座楼还住着人吗？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他看了一下，“哦，那楼啊，住着的，那楼住了很久了，屋顶都基本枯掉了。”

（十五）
　　说话间，小木楼里闪出一个人来，抱起门口的一捆树皮，又闪进黑漆漆的楼洞里。想来他就是这木楼的主人了。我向前走了几步，蹲在木楼前的石阶上往里张望。只听木楼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沿着木楼梯上了二楼，一会的工夫，主人出现在二楼的窗户前，他把大抱树皮放在窗前的歇顶上，从窗户爬了出来，歇顶上的干树皮“吱吱”的叫着。
　　罗成仙老师走到我旁边，和我一起张望着，只见那男人把抱上来的树皮摊开，铺在了枯朽的地方，原来主人是在修葺房屋。正打算转身，只听一声脆响和罗成仙老师的尖叫，我看见那男人踩在了枯朽的树皮上，树皮断开了，掉了下来，他很敏捷地闪到了一边，真是一场虚惊。
　　回到堂屋前，我对李老师说：“刚才那男人动作真快！树皮都掉了，他还没掉。”李老师笑了，他说那男人脑子有点问题，每个月都会发疯几天，可恐怖了！原来他是个疯子，竟然还有那么好的反应速度，真有点让我惊讶！我又瞅了一眼小木楼，它静静地躺在阳光里，黑得发亮。
　　旁边晒场上的麦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风一吹，麦稃随风飘了过来，落在我们的身上，一会就窜起一个个小红疙瘩，我慌忙拉起衣服上的帽子把自己包起来。老教师小儿子给我们端来了他阿妈刚做的凉白酒，他把一脸盆凉白酒放在地上，盛了一碗递给我，我浅尝了一口，是那彝家独有的口味，山泉的清凉沁入心底。
　　我小心的用手挡着碗边，怕四处飞舞的麦稃飘进了碗里。其他老师刚端起碗，只见大群的苍蝇围了过来，黑压压的挤在脸盆边上，上百的黑点在蠕动，害我差点呛到。于是一碗结束后，老教师的小儿子要再给我们盛第二碗时，大家都婉言谢绝了。看我们不喝了，主人家才挥手赶开苍蝇，给自己盛上一碗喝起来。我只能望着脸盆悄悄咽了口口水。
　　休息了一会，流出的汗也被风吹干了，我们走到晒场上，看老教师的儿媳妇和小儿子打麦子。他们把麦子平铺在晒场上，手里抡着一根轮杆，长长的木棍，木棍的一端系着一根细长的棍子。老教师的儿媳妇把头发往上一绕，双手握紧轮杆，使劲往上一抡，再重重地甩下去，“啪”的一声脆响，麦杆跳得老高，麦稃也窜上空中。我往后跳了一步，怕被棍子甩到。他们一棍棍地抡着，一声声脆响在山坳里回荡，演奏着丰收的交响曲。
　　他们的汗水随着棍子落在麦子上，他们的笑在阳光下灿烂着，好美的笑容，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看着他们欢乐的劳动，我心痒痒的，也想去抡上几棍子！没等我开口，罗成仙老师和何老师已经冲过去把他们手中的棍子接过来了，我缩回伸了一半的手，站在一边看。
　　罗成仙老师和何老师吃力地抡起了棍子，“啪、啪”两声，麦稃呛得他们够呛。没抡几下，脸就涨得通红了，手上使的劲也缓了，看他们抡得这么吃力，我也就打消了打麦子的念头，因为我怕极了那让我全身不舒服的麦稃！
　　不一会，他们抡不动了，才扔下棍子离开晒场。等我们回到堂屋外，地上已经放着一盆汤圆了。这汤圆是用玉米做的腊面煮的，形状并不规则，是随意地扯下丢进锅的，味道很香，我来菜户后吃过一次，于是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结果太心急，汤圆一下滑进了喉咙，直接进了我的胃，烫得够呛，我强忍着泪花，带着笑说：“真好吃！”不想别人看见我的窘样。
　　吃饱喝足后，老教师的大儿子说带我们去社小（社里的小学）看看。早就听说社小很简陋，我正想去看看社小是什么模样呢。
　　我们绕过了石板路，沿小路一直往上走，那坡度比我们学校还大，不长的一段路却让我走得很累！也许是饭饱神衰的缘故吧。呵呵！
　　“到了。”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很小很破旧的土基房，像村里那破旧的小山神庙，高高的竖立在一人来高的台阶上方。整个学校就这么一间屋，从窗檩看进去，我看见发黄的电灯吊在屋顶上，花花的电线耷拉着。
　　我们踏过台阶，推开厚厚的木板门走了进去。教室里挤满了破旧且歪扭的课桌椅，黑板上还留着老师的板书，抬头就是灰灰的瓦。拥挤、简陋而杂乱。黑板旁的桌子上还有一只小孩的袜子，桌空里有几只碗和一些杂物，都蒙着一层灰。灯泡像是几十年前就在用的一样，有着陈旧的色彩。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哦，山村的学校。
　　走出学校门，我觉得心里沉重极了！我的朋友们是想像不出在这个小山村里有着怎样的学校怎样的孩子的。我以前也只知道山里很穷，但来菜户后的一切都是我以前想象不到的。学校的背后就是社小唯一的一个老师——老教师的大儿子住的地方。我们随他走了进去，小小的院落里堆着些柴火，一个光脚丫的孩子在柴火堆上玩耍，那是老教师的孙子。小孩的脸和光屁股都花花的，黑黑的小手遮在眼睛前偷看我们。我友好地朝那孩子笑笑，他也不惧生地盯着我笑。
　　老教师的儿子拉过矮凳给我们坐，我坐在矮凳上，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比较朴实的民居，大多的东西都是竹子或木头做的，墙是土舂的，墙角有一个蜂箱。和所有的乡下民居一样，整个建筑都灰蒙蒙的。他忙出忙进的给我们倒水、拿甘蔗，最后端来了满满一碗蜂蜜。蜜被包在白白的蜂蜡里，黄澄澄的颜色和诱人的香味，肯定很好吃。他说那是新割下的蜜，很新鲜，让我们赶快尝尝。

眼睛花，发不赢了，明天继续。

（十六）
　　我用筷子小心的夹起一块蜂蜜，迅速地送进嘴里，怕蜂蜜滴到衣服上。立刻，蜂蜜在我嘴里溶化，甜到了心里，嘴里回荡着野花的芳香。我慢慢地把蜜汁咽下去，嘴里只留下少许白色的蜂蜡。我刚把蜂蜡吐出来，只见罗成仙老师一脸坏笑的看着我，我奇怪的打量了一下自己，没什么不对劲啊。她把碗往我旁边一推，“难得吃到这么纯正的蜂蜜，多吃点。”
　　我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吐出蜂蜡。她忍俊不禁地问我：“这蜂蜜好吃吗？”我狐疑地看着她，轻轻地点点头。她故做神秘的问：“知道这蜂蜜是怎么酿成的吗？”我摇摇头，她站起身来，离我三步远，似乎随时准备逃跑。“罗宾老师不也养了一窝蜜蜂吗？平时你上厕所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好多蜜蜂在……”没等她说完，我刚放进嘴的蜂蜜一下子喷了出来。
　　我的天！我想起平时上厕所的时候的确有很多蜜蜂混在苍蝇的队伍里在厕所里不知忙碌着什么，当时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要吐了。不知道城里的那些人在食用蜂蜜的时候知道不知道这么恶心的事。
　　我没胃口了，看着那黄澄澄的蜂蜜，我感觉胃里一阵痉挛。“走吧，我们下去吧。”我把筷子和碗搁在桌子上，和大家一起下了山。回到了老教师家，看着那条石板路和光滑的石板屋顶，终于舒服好多了。
　　坐在堂屋前，我看着晒场下的厨房，一溜的木屋，全是烟熏的痕迹。古旧、稳重的感觉。厨房前一条曲折的石头路向前延伸，转个弯就消失在小木楼后了。很像我老家的厨房，使我想起了小时候，想起奶奶背着我，端着簸箕在控饭，乳白色的米汤在桶里散发着清香，稠稠的、甜甜的。一缕缕炊烟从黑黑的烟囱溜了出去，在屋顶冉冉升起。厨房里的石水缸里总盛满奶奶从300米外的地方挑回来的井水，清悠悠的，映着我们的身影。
　　想着想着，我不由向厨房走去。跨过厚实的门槛，我走进了厨房。老教师的妻子和儿媳正忙着杀鸡做饭，看见我进去，忙拉凳子给我坐。里面的光线很暗，墙壁又都被烟熏得漆黑，似乎陷入了一个黑色的空洞里。我看见厨房的一角有一个石水缸，但没有我老家的那口厚实。轻轻地走过去，我拿起缸边的葫芦瓢打水喝。老教师的儿媳叫我别喝冷水，家里有凉开水的。我微笑的看着她，“不用，我喜欢这山泉水。”
　　在这所矮小的厨房里，我寻找着童年的感觉，抚摩着水缸，我似乎看见了童年的倒影映在水缸里。逗留了许久，我才回堂屋外看李老师他们玩纸牌。
　　天开始下雨，把炊烟扑没了，把灰尘扑没了。石板屋顶响着雨的节奏，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苍蝇也没了踪影，小木楼透着湿润的色泽，空气湿湿的，有泥土的芬芳。我看着雨景发呆，直到罗成仙老师喊我帮忙摆碗筷。
　　饭菜上桌了，酸菜炒小山洋芋，清汤鸡，炒白菜，每样摆了两碗。样式简单，不过却有着诱人的香气，尤其是酸菜炒小山洋芋，在城里是吃不到的，这种洋芋只有大拇指那么大，口感细腻胶着，香气独特，我想我大半的胃都用来装它了。
　　晚饭结束，雨也停了，彩虹挂在了屋顶，屋檐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一个衣着破旧的女人背着一个孩子路过，她的步子极缓慢，衣服上的颜色已经不再鲜艳，并有黑黑的污渍。她背上的孩子似乎睡着了，小脸蛋红得异常，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小手垂在背巾外面，指甲黑黑的。她和大家打招呼，说孩子发烧，来找村里的医生看病。相互寒暄过后，她紧了紧背巾带子，继续往前走。这样吹风冒雨的，只怕让孩子更生病了，可怜！
　　休息了一会，我们起身告辞回学校了。路上，我还念念不忘我的大厥菜，一路的搜寻着去，罗成仙老师则采了几枝报春花。走到那片厥菜丛的时候，我和罗成仙老师迫不及待地爬上去采，那厥菜的干很硬，墨绿、油亮，很难折断。好不容易拔出一棵来，还让我摔了个屁股墩，最后还是何老师去给我们拔了几株，才高高兴兴地扛在肩上往前走。我要把它们阴干，然后带回去插在我的房间里。
　　天黑的时候我们才回到学校，我马上把厥菜拿进房间倒挂起来，然后才开始打理自己。躺在床上，心里老是想着那神秘的小木楼和石板屋、石板路和美味的小山洋芋、玉米汤圆。没带相机去可真是遗憾，那么美的景和那么难得去一次的机会都给错过了。要不然就可以给朋友们看看那美丽的地方，那神秘而朴实的村庄。我懊恼的敲了下脑袋，翻身睡去。在梦里，我又看见了那座小木楼，那个神秘的木楼主人，那间带我走进回忆的厨房，那些特色建筑和简陋的社小。我梦见自己在石板路上奔跑，手里捏着大把的报春花，笑得好开心。
　　大坡，被艺术家的眼睛遗漏的一件艺术品，令我着迷的小木楼、石板屋、石板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去看看，带着我的相机，把你的美展现在大家面前。

（十七）
    第二天，生活又转入了原有的轨道，上课、下课、改大批的作业、备课、背旅游节的导游资料……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晚饭后，我蹲在厨房门口洗碗，听见罗宾老师和罗成仙老师在议论什么李子什么瓜的，我一时好奇，就问他们在谈论什么东西呢。
　　“呵呵，我们在说李子树上结的黄瓜啊。”罗成仙老师笑笑的看着我。不会吧？是我耳朵罢工还是他们的舌头开小差？李子树上会结黄瓜？看我一脸的惊讶，他们笑得更欢了。这两家伙，一定在耍我！我冲他们吐吐舌头，“骗鬼，我才不相信呢！”他们见我不信，就争辩起来，罗成仙笑着说：“谁骗你啊？不信，你问学生去。我还摘了两个呢，前段时间结得可多了，难道你没看见？绿色的，有中指长，唉！知道就指给你看看了。”
　　现在我可是半信半疑了。听他们说的话不像骗我，可老祖宗传下来的知识和从小受的教育里却没有李子树结黄瓜这一希奇事。这下我更好奇了，硬拉着他们非要看看李子树上的黄瓜不可，要他们找出来给我看。他们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喊了两个学生带我去李子树下找黄瓜。
　　那几个学生被我推着跑到树下，仔细的寻找起树阴里每一点异样的绿色。“杨老师，你没见过？这几棵李子树去年也结了很多，今年也不少，我们摘了不少呢。”我轻轻的抱怨着：“以前怎么都没人指给我看啊？”抬着头，我努力的辨认着那茂密的绿荫里是否有和叶子不一样的东西，结果很失望，我连黄瓜的影子都没见着。那几个学生安慰我：“杨老师，别慌，我上树给你找找。”说完，一个男生哧溜一下窜上了树，抱着树干四处张望。
　　我总在树下没耐性地问：“见着了没？有没有啊？”那男生好一会才从树上下来，“杨老师，黄瓜好像被学生摘完了。”说完，他们都散开玩耍去了。我很失落地站在树下，很不甘心地瞅着树梢。
　　罗成仙老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别找啦，可能没有了，我房里有两个阴干了的，实在喜欢我就送给你吧。”她走回房间，一会就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两个绿色的东西。等她走近了，把那东西放我眼前，我才看清楚它的样子。绿绿的身子，颜色比树叶还要深一点，因为失去了水分，瓜皮起了皱，全身缩得只有大拇指长。有一个被切开了，露出乳白色的肉。我把它们捉起来放到鼻子下一闻，有点淡淡的香味，像是甘蔗的甜香。这东西我的确没见过，这下我相信了李子树上结黄瓜一说。说真的，当事实与认知出现矛盾的时候，挺难让人接受的。
　　我把那两个黄瓜收了起来，我要带回去给我的家人和朋友看，让他们都见识见识，想来他们一定和我一样难以接受这怪异的现象吧！
　　回到房里，光线不是很好，我点上蜡烛，批改着高高一堆学生作业，仔细的圈点着每一个错别字，再一一订正。淡淡的铅笔字在微弱的烛光下很难辨认，再加上墙壁透风，烛焰摇曳着微弱的身躯，使得批改工作进行得很吃力。夜色变浓，蜡烛已经快要燃尽，我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作业，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眼睛好痛啊。抬起头来，眼前还是闪现着摇曳的烛焰，眼花了，晕！
　　把作业本收到一边，我又拿起了导游参考资料，背，没办法。脑里全是土林伊甸园、杜鹃湖、红花木棉……噢，我可怜的眼睛，我可怜的课余时间！
　　第二天早自习，我红着眼睛进教室。学生们好奇地看着我的眼睛，天，你们在看什么？老师可不是红眼睛兔子哦。终于，贵纯开口了：“老师，你眼睛怎么红红的？”我朝他笑笑，摸摸他的头，“你们的作业字迹太模糊了，蜡烛又一直的晃，老师看不清楚，改完作业就这样了啊。”
　　孩子们低下了头，小声地议论起来，我听到贵纯和贵良在说：“我们以后做作业把铅笔削尖一点，写字重一点，让老师看得更清楚……”又听有的同学在责备其他同学：“都是你们几个，字都好好不写，乱得乱写，害老师眼睛成这样。以后写好一点，给听见了？”我心里暖暖的，把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们收声。他们这才静下来，开始朗读课文。
　　今天上找错误，我穿插了一首《颠倒歌》进去，辅助教学。歌里有那么一句“公鸡生出大鸡蛋，老鼠抓了大花猫。”孩子们一边跟着读一边笑，还模仿老鼠抓猫时揪住猫耳朵的样子。令我忍俊不禁。
　　“同学们，你们知道这句歌词的内容错在哪里吗？”他们大声的说：“错在‘老鼠抓了大花猫。’老鼠不会抓猫，是猫抓老鼠。”我点点头，然后接着说，“不单是这句，你们想想，还错在哪？”孩子们低着头想了一会，都摇头。我感到很奇怪，那么明显的一处错误，他们为什么不知道呢？于是，我指着黑板，“这句‘公鸡生出大鸡蛋’也是错的啊。因为公鸡是不会生蛋的……”
　　话没说完，好几个孩子把手举得老高，我点点头，孩子们都喊起来：“不对不对，公鸡是会下蛋的。”我一下子懵了，“下蛋的不是母鸡吗？公鸡是不会下蛋的，就像我们大家都是妈妈生的一样。难道你们见过公鸡会下蛋？”孩子们很肯定的看着我，“是啊，我们见过呢。”“是啊，公鸡蛋很小，只和鸽子蛋差不多大。”“对啊，我们这里的人就叫公鸡蛋为苍龙蛋。”……
　　昏倒，我21年来所接受的教育，使得我完全无法消化这一新闻。就像逼着我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我真不知道过段时间我会不会听说这里的男人生孩子了。这里的人家里会供奉苍龙，苍龙蛋我是听说过，但不知道指的就是这里的公鸡蛋。我感到很窘，当场被学生用这样的奇闻驳回，脸阵阵的发烧，就好象你很自信地告诉学生地球是方的，而他们却一起用有力证据告诉你地球其实是圆的，那种感觉一样。那时，我感到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孩子们又开始讨论起苍龙蛋，我努力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静一静，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下课的时候再讨论，下课的时候老师会去求证一下，然后再给你们解答，好吗？现在我们回到课题上来。”
　　这一节课，我的思绪都有点混乱，21年来的教育，人们千百年来的认知，一瞬间就这么推翻了，希奇、难懂。下课了，我就迫不及待的去向别人求证，结果同事和一些当地人说菜户的个别公鸡是下过蛋，但很少见，老百姓家里都供奉苍龙，说这是苍龙蛋，一见到就拿去祭拜，然后扔掉。
　　天，看来这星期，我收获不小，看来改天我得做好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心理准备了。

（十八）
　　从那天起，我每次经过李子树都会不经意地抬头看看，可惜，实在是没眼福得很，想看也只能等明年了。每一天都有它自己的节目，我只能一一的浏览，却无法改变节目的顺序或内容，谁也不会知道下一秒将发生什么。但如果总能预知的话，生活中也就少了新鲜、刺激的乐趣，也没了惊喜，生活的安排总有上帝自己的道理。
　　下午，罗宾老师打算把蜂蜜割下来，因为再过一段时间，山上的火把花开了，蜂蜜就不能吃了，因为那花蜜有毒。我看了看搁在树上的蜂箱，成群的蜜蜂进进出出的，怎么割啊？它们会乖乖的让人去割走它们的劳动果实？
　　吃过晚饭，我们都聚到了树下，等着看罗宾老师割蜂蜜。他先叫一个学生去拾些半干半湿的牛粪，然后他上了树，把拔河用的粗绳子一头拴在树上，一头在自己腰上系牢。整个人悬在蜂箱下面。这一次，他穿了长袖衣服，但没有用衣服包住脸，他说包着就看不清楚割了。何老师他们把装蜜用的盆和割蜜的尖刀递给他。他嘴里咬着刀，把碗搁在蜂箱上，密密麻麻的蜜蜂就在他身边飞舞，黑压压的，看上去很吓人。其实罗宾老师也很紧张，因为他没有割过蜂蜜。
　　那个学生把拾来的牛粪放在葫芦瓢里点着递给罗宾老师，罗老师叫他上树帮忙，于是，那学生爬到了罗宾老师旁边的树枝上站着，他们的身上歇着好多蜜蜂。罗宾老师把葫芦瓢拿给那学生，让他把瓢伸到蜂箱下。
　　点着的牛粪不断地飘出呛人的浓烟，蜂箱里的蜜蜂都被熏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四处飞舞、包围着他们，却又不敢飞近，罗宾老师在浓烟的掩护下，小心地打开了蜂箱。我们看到里面有好多饼蜂蜡，少数残留的蜜蜂在蜂蜡附近抵抗着浓烟。罗宾老师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其他老师的指导下，小心地把刀伸进蜂箱，向第一饼蜂蜡割去。
　　终于割下来了，他把蜂蜡捧出来，迅速的放进盆里，少许蜂蜜从蜡饼上滴了下来，滴到树下。何老师在忙在树下喊：“小心，别再让蜂蜜滴下来，尤其蜂箱上不能沾上蜜，不然蜜蜂会走掉不酿蜜的。还有，还可以割上去点，留小部分给蜂子吃就行了。”
　　罗宾老师只好更加小心的操作，但蜂蜜还是不可避免的滴了些在蜂箱上，几只蜜蜂飞到蜂蜜上，被粘住了，死在上面。葫芦瓢已经快抵抗不住了，被烧穿了一个小洞，烟也小了些。蜜蜂们又靠近了一些。罗宾老师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当他用颤抖的手把最后一饼蜂蜜放进盆里时，我和罗成仙老师不禁笑了起来。
　　他把刀扔下来，摘了些叶子，仔细却颤抖地把蜂箱认真地擦了个彻底，把粘死的蜜蜂尸体用叶子裹了扔下去，然后急忙解开绳子端着蜂蜜爬下树来，刚下树，葫芦瓢就穿掉了，那学生也忙跳到地上，几秒钟的时间，蜜蜂就围了上去，远看就像一阵黑色的烟飘进了蜂箱。
　　盆里的蜂蜜上粘着一些死蜜蜂，有几块蜂蜡上没多少蜂蜜，倒有不少蜂儿，白白胖胖的，用油炸了倒是一道营养丰富的美味菜肴。可他们却直接揪出蜂儿，蘸上蜂蜜就放进了嘴里，看得我呆呆的，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二天早上，由于停电，我和罗成仙老师把自己的作料、碗筷等都搬进了自老师的厨房，这天早上，我比他们少一节课，所以该我做饭。第二节课下的时候，自老师把火烧好，把米放罗锅里淘好，架到火上后，交代我记得加柴凑火，水干了就把罗锅提到离火远一点的地方烘着，烘一会就要转转罗锅，免得糊了，交代完，他添了添柴就去上课去了。
　　我把水提到厨房里来洗菜，边洗还边看灶火。听自老师那么说，煮罗锅饭也不难嘛！他们下课以前我应该能把饭做好了，我得意的想着。我洗一会就把柴往里推一些，松枝在灶火里劈啪作响。
　　就在我转身去切菜的时候，由于时间久，松枝燃过了，等我看到的时候，只窜着几缕微弱的火苗了，而水刚沸腾起来。我忙扔下刀子，抱了一大抱松枝过来，一个劲地往灶里塞，这下可好，唯一的一点火苗也灭了，沸腾的水渐渐安静下来。我开始着急了，趴到地上，用力地吹，柴灰飞了起来，弄了我一头一脸。可不论我怎么吹，那红红的炭头就是没有火苗窜起来。
　　瞎折腾了好一会，连炭头都越来越暗了，我擦擦脸上的灰，想去教室叫自老师，刚跑到教室前的草地，我看见满满一教室的学生在专心听课，我一下子站住了。对呀，现在是上课时间，再说，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说我把火凑灭了，又烧不着，那多糗啊！对，不能去。于是，我垂头丧气地返回厨房，浪费了很多松明子和火柴，还是没把火烧着。这时，李老师经过我们厨房，我激动的叫住了他，叫他帮我烧火。
　　李老师进厨房一看就笑了，“这样怎么烧得着啊？你加柴时把灶加黑心了。”我不太懂什么是黑心了，不过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见他蹲下来，从灶中间抽出了一根松枝，火苗竟然就窜起来了，接着，他把松枝弄松散了些，火苗就烧得旺了起来，啊？就这么简单啊！李老师笑着走了出去，我抓抓头，难为情极了。
　　很快，水就烧干了，我把冷饭倒了进去，然后，把罗锅提到一边烘着，再拿来煮汤的罗锅，把水烧上，没等我把菜煮进去，放学的钟声就响了，糟糕！罗成仙老师和自老师老远就叫着：“可以吃饭了吗？”看着他们跑进来看见还在烘烤的饭锅和空空的汤锅时的惊讶表情，我真想打个地洞钻进去。当他们知道还没开饭的原因是我把火凑灭了的时候，笑得都蹲了下去。唉！看来看似简单的东西也不容小看啊。凑个火也得讲究方法，不过我总算是学到点东西了。

（十九）
　 大清早醒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旅游节导游报到的时间快到了，可还没人上山来通知，想起上个星期天和朋友约好，这个星期四就回去报到，管它呢，今天已经星期四了，没通知也先回去看看，反正报到时间也差不多。
　 下早自习的时候，我去向李老师请假，说要回去报到，下午走，李老师叫我早上放学就回去看看吧，别等到下午了。可由于是星期四，其他老师都还不能回去，我似乎不太记得那条岔道繁多的林间小道了，加上我又没方向感，迷路了可不是好玩的。所以我有点郁闷，孩子们问我怎么了，我说找不到路回去，于是，孩子们都争着说要送我回去。好感动！由于路远，我挑中了岁数大一点的贵良和贵纯，他们两个高兴得直跳。
　 一放学，顾不得吃早饭我们就上路了，怕耽搁久了，这两孩子回家的时候太晚，不太安全。一路上，他们两个像两只欢快的小鹿，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地跑着，一会绕到我前面，一会在我两边，争着给我讲山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从他们嘴里，我知道了山里有种身子只有小孩胳膊长，却很粗，还长着一个大脑袋的蛇，说它死了以后骨头还会刺路过的人，要把它扔到背静的地方。也知道了，走山路要带根细竹竿，蛇就怕你了，因为竹竿像蛇。还知道了这山里有麂子和一些叫不出名的鸟兽，知道哪些花可以吃，哪些草摸不得，哪长着鸡枞，哪有香菌、木耳……
　 渐渐的，我被他们的欢乐和童真感染了，我的脚步也开始欢快起来，慢慢的，我也像小时候那样，和他们一起蹦跳奔跑在山间小路上，他们笑得很开心，说老师真好玩。我们在山路上追逐嬉闹，没有代沟和隔阂，没有什么拘谨，很放松，很快活。就像蝴蝶一样，在林间穿梭，让奔跑的身影带起一片黑草的绒花，四处飞舞。
　 他们告诉我，这山里过几个月，会有很多松毛虫，最近呢有很多马鬃蛇。听到这，我真晕！这两种东西都是我最怕的，可千万别给我遇上了。他们看出了我一掠而过的不安，笑嘻嘻地对我说：“杨老师，不要怕啊，那马鬃蛇不会随便咬人的，你不惹他它它倒怕你，跑得比你还快。要是你踩到它，它就一定会咬你，而且咬住就不会放，就算你把它身体砍断了，它还是死死地咬着你。非得听见打雷和鸡叫或驴叫它才松口。”我狂晕！这么恐怖还叫我别怕。我努力的挤出一抹微笑，“不怕不怕，老师怕啥呢？不会怕的啦，你们放心好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跳歌场了，他们两个跑到场子中间的空地上，这跺跺，那跳跳，“呵呵，老师，过来看啊，这里昨天还有人跳歌，很热闹的，你来看过了没有啊？”我跑过去揉乱他们两个的头发，“没来看过，你们也不要来哦，你们还小，来这不合适，小孩子该去小孩子去的地方。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蛋糕，喝点饮料。”
　 贵良和贵纯从袋子里拿出我给他们准备的饮料和蛋糕，打开饮料瓶子喝了小口，又放了回去。“老师，我们不累，走吧，不然你赶不上报到，不好！”我摸摸他们的头，继续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们说不带我走我原来走的那条路，说是走一条更近的小路，我有点犹豫，但看到两孩子那拍胸膛保证的样子，我不忍心拒绝，于是，我们踏上了另一条路。
　 “贵纯，你和贵良是亲戚吗？学校里一个字派的本家太多了。”贵纯腼腆的笑笑，“是啊，他爸爸是我爸爸的哥哥，只是分排后就分开了。”“分排？”我耸耸肩膀，表示没听明白。没等贵纯开口，贵良就抢着说：“分排嘛，就是一家人，儿女长大后就要分排，就是分家，靠山上的叫上排，挨下的叫中排，最下面就是下排。一般大的住上排。”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这条路，林荫浓密，阳光稀稀拉拉的透下来，有点阴森的感觉。我揉掉手上窜起的鸡皮疙瘩，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离开路边那些三三两两的坟包。有几座甚至没了碑，露出了棺材的一角，感觉很诡异。我加快步子，孩子们倒没什么感觉，依旧笑嘻嘻地逗着我笑。
　 走了好长时间，还没看到公路对面的山峰。看来路途还遥远，我看了看表，比走老路花费了更多时间，但看孩子们一脸的甜蜜笑容，我心里没有抱怨的感觉，何况他们为了送我要走这么远。好久，我们终于走到了荒田，手机只在这条路上有讯号，我刚想打个电话，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朋友打来的。我接起电话，她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家了吗？”我奇怪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回来呀？我还在山上呢。不过快回来到了。”她也很奇怪：“怎么？他们不是打电话去你们村公所通知了吗？今天中午两点报到，我以为你回来到了呢，再说我们上星期就约好今天回来的啊。”
　 晕死，村公所的什么时候上来通知我啦？还好李老师让我一早就回来，不然铁定赶不上报到了。挂电话后，我刚想把手机收起来，结果被树根绊到，整个人往崖子边摔去。贵良和贵纯眼急手快，一人一边，一把拽住了我，手机却脱手而出，飞到崖子中间的一堆枯松枝里。
　 我吓得脚都软了，人摔下去还了得？他们扶我坐到地上，我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手机掉下去的地方，吓得不轻。贵良和贵纯都抢着要下去帮我捡回手机，我不让他们下去，贵纯趁贵良扶着我，手没空的时候，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就爬了下去，我吓坏了，忙凑过去看，一边叮嘱他小心。只见他小心地踩着枯枝，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取出手机，吹掉上面的灰，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小心地装进衣兜，再慢慢地往回爬，直到他安全上来到，我才松了口气。
　 又走了好远，到了一条很窄的路，下面是光秃秃的坎子，大概有50多米高，上面全是滑坡的山石，没有一棵可以阻止下滑的树。那路窄得只放得下一只脚，我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看着他们两个若无其事地贴着山崖走了过去，我鼓起勇气走过去，我的身体擦着山崖，感觉两只脚抖得厉害，很软，没有一丝力气，真怕自己脚下一软，滚落山崖。短短5米的路，我却似乎走了一个小时那么久。
　 翻过这道山崖，依稀看见了公路对面的姐妹山。我的天，总算不远了。两孩子激动得拉着我的手：“杨老师，我们都说了，这路更近，这么快就到了，对吧？”我看看表，已经走了两个半小时了，更远了好多，但看孩子们这么自信而骄傲的神情，我怎么忍心泼他们冷水呢？只能祈祷，下山后能快点拦到车，赶上报到时间。
　 到了山下，我拉着孩子们到路边的小铺子去买点东西吃，两孩子害羞，硬是不说要吃什么，啥也不要，我拉过他们搂在怀里，“傻孩子，跟老师，你们还客气什么啊？都走累了，想吃什么就吃，别跟老师客气。老师还得谢谢你们呢。”他们俩还是摇摇头，我只好自做主张的给他们买了些酸奶、面包塞给他们，山里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卖，他们还谢了又谢的，搞得我怪不好意思。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对我说：“你是菜户完小的老师吧？你们村公所电话坏了，打不通，这有张留言，是叫带上去给你们的，这不，没找着人带上去，正好你来，就交给你吧。”我接过一看，是通知李老师去开会，和通知我去报到的。通知内容还写走了样，我苦笑了一下：“我已经下来了，不用拿上去了，李老师下午也会下来开会的，他已经知道了。谢谢！”通讯落后可真误事，还好我们都下来了，不然不就耽搁正事啦？
　 揣好字条，我目送孩子们返回，他们还得走两个半小时才能到家。看他们走到坡头就一直站着，看着我，直到我上了车，消失在他们视线里。感动的感觉冲击着我，鼻子酸酸的，可能是太阳晒得吧，呵呵！

（二十）
    旅游节圆满结束，导游的任务也圆满完成，我又回到了学校。一个星期没见那些小鬼，还真有点想他们呢，可能是习惯了整天有他们的欢声笑语在耳旁吧！
　 星期一早上，闹铃一响我就一骨碌翻身起来。先懒懒的伸个懒腰，然后深呼吸，大脑马上清醒很多，何老师也敲响了起床钟。伸下脚在地上探索到鞋子穿上，换下睡衣，梳头、整理床铺，刚把毛巾泡进盆里，自习钟竟然响了。我一愣，纳闷了，一看表，还有15分钟啊，怎么回事啊，难道我才离开一个星期，作息时间就变了？也不可能啊，要是更改时间了，应该告诉我一声的啊。这段时间因为天亮得早了，所以早自习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但我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起床，天暖了，取消了晨练，时间够够的呀。
　 何老师的表经常不准时，但平时也就前后差那么3、4分钟。要是他的表不对，那第一次起床的钟声怎么又和我们的一样呢？我匆忙地洗着脸。听见李老师在楼下对一学生喊：“去看看你们杨老师，是不是生病了，现在还没动静？”他的口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语气，我原本想开门出去，一下子被这话堵得难受。
　 那学生很小心地敲着我的门，我一手把毛巾捂在脸上，一手把门拉开，那学生很为难地看着我，小心地说：“李老师叫我看看你是不是病了。”我笑笑，“没事，我在洗脸，一会就下去。”洗漱完毕，我抓起课本走出去。罗成仙老师站在教室外对我抬抬手，“还有8分钟呢，怎么搞的？”她一脸的不满和委屈，我又何尝不是。
　 我向楼下走去，李老师走过来批评我，“都几点了，还动静都没有。”我把表凑到他眼前，“不对呀，还有8分钟呢，学生叫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洗脸了。”他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意思现在还不到7点？谁知道你们那破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是没才来时认真了啊。”要多大动静啊？我住楼上，楼板又不隔音，怕影响楼下，当然轻手轻脚的了，没声音不代表我没起来啊，要轻手轻脚不容易，要来点动静还不容易吗？怎么都还没搞清楚是谁的表错了就乱批评人啊？说认真，我才来时就一直这样，我的闹铃时间根本没变过，只不过他们比以前起得早罢了。我从没有迟到早退过，所以，要说现在不认真，那我以前也就不认真，要说以前认真，那现在只有比以前更认真，我为他不负责任的批评感到气愤和委屈。
　 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直往眼眶窜去。我抬起头，把眼泪逼回去，红着眼睛进了教室。孩子们关心地看着我，安静得有点让人不适应。李老师还在外面和别的老师讨论这个问题，说我和罗成仙老师的表是坏的，什么破表……我心里好难受，环境再艰苦，待遇再差，我也没感觉委屈过，可今天，我好委屈！从没有过的委屈！因为我知道我的表和被我当闹钟用的手机上的时间都很准确，而且我和罗成仙老师的时间也很统一。自老师和李老师没戴表，罗宾老师还没来到，可怎么就认定我和罗成仙老师错了呢？还说那么伤人的话。
　 一下自习，我感觉眼泪憋不住了，忙跑出教室，蹲在墙角，把眼泪狠狠地揉进衣袖里面，衣袖被浸湿了一片。李老师又跑到我跟前，冲敲钟的何老师喊：“你们几个的表到底怎么回事？哪个的是对的？”我愤愤不平地站起身，气何老师，也气李老师，“反正我的表和罗老师的是一样的。”说完，我转身进了教室，因为我不想在他们面前掉下眼泪来。
　 李老师在外面大声地吼了句：“我管你们哪个的表对表错，反正钟声就是命令，什么时候钟响，就给我什么时候上课。”我真的是气愤到了极点，那何老师的表每天快5分钟，过不久，我们就得半夜起来上课了。而事实上，他的表的确每天都要快上几分钟，比如今天快2分钟，明天就快5分钟了。
　 上课了，依然是提前15分钟，委屈一阵阵地吞噬着我努力做出来的坚强，眼泪在我眼眶不停地打转，我逼着自己保持微笑，然后平静地转身写板书，就在我面向黑板的那一刻，眼泪从脸庞滑落，坠到我胸前的衣服上。我不能擦眼泪，怕被学生看出来，只好用力挤挤眼泪，把泪水眨掉。回过身来，一脸笑容的给孩子们继续新的课文。可今天，再幽默的方式，孩子们都没笑，只是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看他们这么懂事，我又想掉眼泪了，忍住。
　 每节课一下，我就跑到墙角去哭，本来打算吃早点，现在却哽得吃不下了。放学了，我也没了饿的感觉。今天该我值日，得在学校转悠着，虽然很想趴到床上大哭一场，但我还是忍住了，拿了本歌本到李子树下坐着，今天下午我有节音乐课。我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把挂满泪珠的脸埋在胳膊里。
　 罗宾老师回来了，看见我坐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他和我开玩笑，“杨老师，怎么了？瞌睡了？趴在那里？”我抬起头，努力地笑着对他摇摇头。他就朝厨房走去了，我看见敲错钟害我们被无辜指责的何老师还在那笑嘻嘻地给罗宾老师讲述早上的事。他还笑着重复了一句“钟声就是命令。”我很难过，叫过罗宾老师，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请他跟我交换值日一下，他同意后，我就冲回自己房间，趴在床上，任眼泪奔流。
　 我听到李老师还怀疑的和罗宾老师对时间，结果，罗宾老师的时间也和我们的一样。一整天，我情绪都很低落。上课的时候努力轻松愉快的给学生讲课，下课就去躲着哭。没有饥饿的感觉，一整天，我连喝口水的欲望都没有。晚上，我一直关在宿舍没有出来。罗成仙老师上去陪我聊天，她也很难过，因为她也被指责了，我们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感到气愤。本来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已经生活得很艰苦了，大家之间应该多一些谅解和理解，可是却这样说话。

（二十一）
    星期三开会的时候，李老师向我道歉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生气了，因为我这人，消气消得快。去地里看看，蔬菜都陆续被吃掉了，辣椒也结了不少，只有番茄还是绿绿的，现在我终于相信这里是种不出红番茄来的。烂在地里就太可惜了，于是如数摘下做菜，味道还不错。
　 本来学校有五一长假的，因为非典的缘故，被取消了。由于在文件下来之前，我们已经安排好野炊，所以文件下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周老师已经挑了鸡等在河边了。只好按原计划进行，在紧张的非典时期，放松一下也好，神经绷得太紧是要断的，出去呼吸呼吸河边湿润的空气，对身体无害吧。
　 今天天很热，太阳火辣辣的。我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短裤，和罗成仙老师一起踏着河水缓缓前进。那几个男老师赶着去和周老师汇合，提着炊具和食物一会就没了影，不理他们，我们慢慢地看风景，走太快了，浪费景色。走了好一会，我的腿在水里泡得泛白了，于是走到岸上来，紧跟在罗成仙老师的身后。
　 转过一个山坡，终于看到目的地了，周老师他们正坐在河边突起的石头上休息呢。我们拨开高高的荒草，向他们走去。只听罗成仙老师惨叫一声“什么东西咬我？”我马上停了下来。可是来不及了，我感觉到双腿火辣辣的痛。我正站在被草掩盖的狭窄小路的路口。
　 “什么东西啊？”我忍着迅速上涌的眼泪，几下跳到空地上来，两手恐慌地拍着裸露的双腿。罗成仙老师和我完全是一个反应，肯定是那草丛有什么问题。很痛，像火燎了一样的感觉，迅速地在我双腿蔓延开来。我无助地看着他们，想在他们的眼中找到答案。可我，看到他们笑了，幸灾乐祸的笑了，“荨麻，你们被荨麻辣了，哈哈哈哈，那有一丛荨麻，刚才罗宾老师就被辣了一下了。”他们笑着，开心地指着那狭窄得不容许避让的路口。
　 这玩笑开大了，我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着火一样向河边奔去，扑地跪在水里。水淹没了我的腿，钻咬的疼痛稍稍缓解。罗成仙老师也把荨麻辣的地方泡在了水里，她比我好一点，因为她穿了长裤和袜子。我低下头查看伤势，这一看，把我和其他老师都吓坏了。我的腿上大片大片的疙瘩连成一片红肿，和周围白皙的肌肤很不协调。那受伤的皮肤，看上去像极了蛤蟆的皮，只不过，这疙瘩要比那大得多。疙瘩的四周红肿得厉害，疙瘩本身有点泛白，也许是在水里的缘故，总之看了很恶心。
　 我不忍心再看它了，那伤处，像被万只蚂蚁在撕咬，我只有不停地把水泼到伤处，才能勉强忍受。在很小的时候，我也领教过荨麻的厉害的，可都没见过谁被辣成我今天这德行的。这些老师真是的，自己已经被辣着了，也不提醒一下后来的人，或者用根棍子除掉它。这不，非等到大家都吃了苦头，才贼笑着去把它们除掉，说实话，这点让我们很生气，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也不好笑。
　 在水里呆了很长时间，他们已经把鸡杀了，清洗干净了，我才从水里出来。揉揉略显麻木的双腿，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老师砍了一段树干做砧板，切起鸡肉来。我和罗成仙老师各自拿了罗锅下河淘米，看得出来，她心里不好受，这当然，被这么捉弄，谁心里会好受，那钻心的痛楚还没完全消失，怎么可能就完全忘记了呢？这荨麻辣到，最起码要两、三天才不会有痛、麻、钻咬的感觉的。
　 整个做饭的过程中我们都很沉默。她不时替我看看伤处，然后愤怒地看看别人。罗锅支到了火堆上，我们各自拿了瓶饮料，离火远远的去喝。因为在河边野炊的时候，河边的一些石头受热是会爆炸的。这不，噼里啪啦的响了几声了，要等好一会，该炸的都炸得差不多的时候走近才没什么危险。
　 自老师把砍好的鸡肉装了一些在盆里递给我们。罗成仙老师在里面加了作料，仔细的拌均匀，然后折了几根小棍给我们当筷子。只见李老师他们把鸡肉直接扔进了火灰上，直接在火炭上翻烤，鸡肉上沾上了柴灰。却掩盖不了那诱人的香气。
　 一会，肉烤熟了，李老师用棍子夹了一块递给我，我接过来，吹掉部分柴灰，毫不客气地撕咬起来。有东西吃没空生气了。那生态鸡独有的香甜沁人心脾，我的嘴角闪动着油花。恩，好吃！不一会，一块鸡胸脯肉就进了我的肚子。我贪心地看着火堆，等待下一份食物。罗成仙老师则不慌不忙地把鸡肚子切开来，串在棍子上，放上火上悠悠地烤起来，不过我也不着急，因为我知道，这鸡肚子只有我和她喜欢吃，别人不会和我们抢的啦。
　 整个中午，就在烧烤的乐趣中度过。三只鸡被我们烤着吃了个精光，连一点肠子都没剩下。锅里的清汤鸡也已经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很快就要开饭了吧？吃东西的时候我几乎都忘了受伤的腿，这一歇下来，它又开始折磨我了，我想这也是我盼望开饭的原因之一吧。

   (二十五)
    回到学校的时候，我们都感觉很疲惫。当然，累的是心里，似乎我们的灵魂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折磨。可怕的老鼠汤和炒鼠肉，可怕的钰琴爸。我的心情为这样一个家庭感到悲愤不已。
　　
    “老师，我们又逮到老鼠了。”刚走进学校，我那群孩子就跑了过来。小手伸到了我们眼前，手心里躺着几只粉红色的鼠崽，还没睁眼呢！那小尾巴在我们眼前晃动着。我和罗成仙老师推开他们，一下子蹲到路边吐了起来。孩子们抓抓脑袋，十分不解地看着我们，平时他们逮到鼠崽的时候，我都会陪着他们一起玩的，我们会把老鼠尾巴拴在一起，然后让它们往不同的方向爬，直到把彼此扯得东倒西歪的。可今天不同，一看那东西，就想起那家的老鼠大餐。
　　
    孩子们不声不响地溜到一边玩鼠崽去了。我和罗老师脸色苍白地走回宿舍，李老师笑嘻嘻地走过来问；“怎么样？都签了吗？那个老酒鬼家的也签了？”我无力地点点头，罗老师把过程给大家讲了一下，大家都在议论他平时的言行，说他生就是个无赖和酒鬼，神经还有问题。哪个老师都怕去他家，跟他根本就说不清道理的。我叹了口气，这下算是领教了。
　　
    晚上，孩子们在楼下喊我。我打了电筒就下去找他们，他们把我围到草地上坐下，缠着我给他们讲故事。想来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给他们讲过什么故事了。于是，孩子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我坐下，小脸上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以前每晚我都会给他们说上几个鬼故事的，孩子们总是又怕又爱听，旁边的同学随便一点动作，他们就吓得叫起来。在我要停止讲述的时候，他们又大声抗议，要我继续讲下去。讲故事的时候，我也会利用电筒光，做几个鬼脸，逗逗他们。调皮一点的同学就悄悄往圈子里扔草根树枝，把缩在一堆的女生吓得跳起老高。每晚，孩子们总要缠着我讲到熄灯铃响，然后一窝蜂地涌回宿舍去，那时，草地立刻空旷了。热闹后的寂寞。一切的声响和人影似乎被风一下子给卷走了，消失得飞快。
　　
    这一个晚上，我不想讲鬼故事。孩子们也就缠着我给他们讲旅游节的见闻。这下，我自己也来了讲的兴趣。我把手指拿到嘴边，嘘了一声，孩子们马上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我，那一双双眼睛，在黑夜里特别明亮。就连平时最调皮的孩子，也乖乖地蹲在圈子外围，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等待着。
　　
    我先从美丽的土林伊甸园开始讲，孩子们都兴奋起来，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景东的土林是我国四大土林之一，但是它却比其他三大土林更具美丽！因为它的景区比较集中，而且是土柱与植被组合构景，层次多变，是大自然的杰作。现在土林上搭起了观景台，搭得较高，站上去往下望的时候，会有点眩晕的感觉。不过，从那看土林，全景尽收眼底，美得冒泡。那里有“擎天柱”，一根很高的土柱，高高耸立，直刺云霄。据说是女娲用来撑着天空，后来忘了撤掉的。还有那‘东方大教堂’，是由许多造型奇特的土峰组成，仔细一看，还真像希腊或罗马那边建筑的教堂。尖顶巍峨，两根合围粗的巨柱矗立在前面，像极了教堂的门柱。那些装饰一样的土柱，使得整个‘东方大教堂’充满了神秘与庄重的感觉。附近，还有个风化而成的“金字塔”，这下可好，埃及也搬这来了。还有那一排排的‘绿洲骆驼’，形象逼真，颇具动感。再看那守在‘南天门’前的‘东方雄师’。昂着头，对天长啸，似乎可听见它的叫声在耳边回荡……”
　　
    我突然不讲了，起身往厨房走去。孩子们可急了，追在我身后“老师，讲啊，快讲啊。”我哈哈一笑，“别急别急，老师只不过是找口水喝，一会就给你们接着讲。”孩子们这才乖乖的回到草地去。
　　
    “看过了东方雄师，再往前走呢，就到了‘南天门’，这里是传说中皇帝祭天的地方。门高二十多米，却只有一米来宽，里面别有洞天。走进门去，和外面那种错落凌乱的美截然不同，里面两面都是高高的土壁，上面有很多风化形成的纹路和‘壁画’。仰起头来，只看得见一线浅蓝的天空。在里面，说话可以听见清晰的回声，但禁止大声喧哗。因为怕那些风化出来的美景被高分贝振下来，把我们给活埋。我们沿着狭窄的谷底往前走，越进去，景色就越壮观。可走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领导拦住了我们，说里面不太安全，禁止前进了，我们只好很扫兴的返回。
　　
    这整个景点的主要景区面积在两平方公里左右，全是天然形成，未经人工雕琢的景致，却胜过所有的能工巧匠的手笔。只有大自然能有这样的鬼斧神工，能创造出如此壮观的土柱群。众多的土峰掩映在乱草之间。这土林的草，也乱得很有特点，似有哪位艺术家，故意拂揉过一样，没有一致的方向。这片向右倾斜，那片向左倾斜，却没有繁杂、杂乱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艺术美。像是印着风的舞步，狂乱的节拍。高低错杂的土峰徜徉在蓝天下面，却一柱柱刺向苍穹，强烈的层次感，冲击着我们的视网膜 。”

(二十九)
    这个星期，罗宾老师要留守学校，而罗成仙老师家又只到半路，我不得不自己一个人走那段荒凉阴森，坟墓散落的林间小路。这几个可恶的家伙，头天晚上还故意给我讲鬼故事，讲那段路上所发生的恐怖传说，说得绘声绘色的，说得我头皮直发麻。虽然心里直发毛，但我还是装得一脸的无所谓，硬撑着听完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然后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我的哀求无济于事，罗宾老师还是不肯和我们回去，我只好背上行军包，和罗成仙老师上路了。
　　
    这一天，天气不太好，山里雾茫茫的，一片白色萦绕。乍一看，人就像漂浮在雾里，我撑着伞紧跟着罗成仙老师，踏着微湿的泥土往前走，怕那些小虫掉在身上。她似乎很开心，因为很快就能回到家了。而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走到荒田的时候，手机有讯号了，罗成仙老师边走边给朋友打电话，我走在前面，走一会，就停下来等她一会。
　　
    走到一棵松树下，她又落下了一段距离。我站在那，转身看着她，这时，只听“啪”的一声，有东西落在了我的伞上。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东西从伞上滚落，掉在我脚边，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条灰色的马鬃蛇。我想起孩子们给我讲过的关于马鬃蛇的事，我吓坏了，整个人愣在那里。罗老师向我看了过来，那蛇看了我一眼，迅速的溜走了，我指着蛇逃走的方向，口齿不清的说：“蛇……蛇……马……马鬃蛇。”罗老师赶快跑过来问我有没有事，我说还好撑了伞，不然就掉我身上了。
　　
    她挂了电话，紧挨着我走，因为我已经被吓坏了。双腿发软，想跑，却没力气。很快，她家到了，她必须和我分开了，平时从学校到她家的路走起来总觉得很漫长，今天却感觉一会就到了，我很无助的和她道了再见，一个人走在荒凉的林间。林子湿湿的，颜色很深很抢眼。由于没有阳光，荒凉得有点可怕，那些不知名的虫子和小鸟，发出奇怪的叫声，总让人想起《聊斋》里的场景。
　
  　一个人赶路的时候，总希望能遇上路人，哪怕是不同路，擦身而过的那种，心里会很安慰。或许别人是这么想，可我不是，这时候，我最怕在山上遇到人，因为要是谁出现在林子那头，准会把我吓个半死，谁知道是人是鬼啊。再说要是遇上坏人，这荒郊野外的，向谁求救去呢？所以，宁可一个人也不要出现的好。
　　
    正想着，一个长得很瘦小的老头就窜进了我的视野。我毫无心理准备的的尖叫了一声，那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用手里的树枝赶了赶牛群，“闺女，去哪呐？”“哦，大爹，我正要回家。”我惊魂未定地回答着，他的嘴被花白的胡须遮住了，都看不到他说话的动作。这山里人热情，路上随便遇上个陌生人，都会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要是经过人家，一定会招呼你进去歇脚、喝水。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还以为是哪个亲戚，自己记不起来了呢。
　　
    牛群慢慢消失在雾里，我加快了脚步赶路，行军包上的扣子在我的步伐中摇晃着，一下下地拍打着帆布，像有个人跟着你走，感觉很诡异。渐渐的，我已经不能算在赶路了，那简直就是逃命的感觉，我只想赶快逃出这荒凉的大山。
　
  　路两边的荒坟被我一座座的抛在了身后，那些坟墓，有的已经破旧到开裂、坍塌，有的连棺材头都露在外面，在这样的环境和天气下，显得很吓人。那些掩在荒草里的坟墓，默默的立在那里，露出残缺的口子，冲着我。那些被割松香的人割了一刀又一刀的松树，杂乱的站在那里。伸展的松枝，在此刻，多么像怪物的爪子。我拼命的跑着，跌倒了站起来，接着跑。
　　
    那座砌了瓷砖的新坟已经在前方了，我不由得慢了下来，我最怕路过的就是那里。每次走过时，都有种发冷的感觉，何况，头一晚的传说里就有它。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我一步步的接近它，耳边似乎伴随着阵阵怪声。它的另一边，还有几座荒坟，颜色发黑，草长得老高。当我接近它的时候，冷不丁从荒坟的裂缝里窜出一条马鬃蛇来，窜到两座坟中间——也就是我要经过的小路上，扭过头来冲着我，两只小眼睛直盯着我，我心理的恐惧终于承载不了了，伞从我手中滑落，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蛇转身跑了。
　　
    我就这样站在两座坟中间哭花了一张脸，然后才拿起伞向山下跑去。上车的时候，感觉心总算是落回了胸腔。那时，我很委屈地告诉自己，下星期回学校，一定要狠狠地咬罗宾老师一口。
　　
    回到家，我把回来的经历告诉了家里人，奶奶忙煮了鸡蛋给我叫魂。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以前自己还经常一个人夜里到坟山去玩，喜欢爬在坟堆里那棵老树上吓人，怎么现在胆小得要命？难道就因为这大山所散发出的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吗？
　　
    第二星期回学校的时候，我们平时乘坐的那辆车跑了，我们几个老师被扔在了街上。没办法，只好挤过路车了，过路车只到灰窑，如果村子里没车回去，我们就得多走9.74公里的山路。但第二天有课，不能不去呀！在别人的帮助下，我爬上了一辆农用车的车斗，这车上人挺多，里面堆着很多化肥和白薯藤，而且堆得老高，人就站在这些东西上面，挨挨挤挤的。汗味、草烟味、一些说不上来的怪味，强烈的刺激着我的嗅觉。我仰着头，尽量让自己忽视这些。我的手已经找不到一点空的地方可以扶，可山路如此颠簸，没有东西抓，非得掉下去不可，没办法，我只好坐在化肥袋子上，紧紧的揪着袋子。
　　
    就在我快被颠簸的车子扯散架的时候，到路口了。我跳下车来，发现胳膊酸痛得要命。不过，唯一庆幸的是：一辆农用车停在那里，等着帮村民们拉化肥和白薯藤。我爬了上去，和那些东西挤在一堆，我的脚下，还拴着两头嗷嗷直叫的猪。白薯藤很多，一直堆到了蓬竿，人踩在上面，随着车子的颠簸，被甩来甩去，双手只能死死的抓着蓬竿，被甩得晕头转向，全身散架。
　　
    带着一身疲惫爬上山，回到学校，看到笑嘻嘻的罗宾老师，我又不想咬了，反正人家又没招惹我。

（三十结局）
   这是我留在菜户的最后一个星期了，心里特别沉重。幸而孩子们还没有感觉到，他们依旧那么活泼可爱，充满朝气。看着他们天真的笑脸，我的心隐隐作痛。看着这里的一山一树，都渗透着我的欢笑和回忆，我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可是，什么事都有个尽头，该离开的时候，纵使不舍又有什么办法？
　　
    下午，罗成仙老师说带我下山去散散心，去百姓家串串门。我叫她等我一会，自顾来到我的菜地里，辣椒已经压满枝头，地里铺了学生帮我捡的湿牛粪，放学时他们刚帮我浇了水，泥土还带着潮湿的芬芳。把锄头浸在水塘里，我蹲在地头拔草，其实那草是刚才冒了芽的，那群孩子总把一切打理得很整齐。看看锄把浸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松土，每挖一锄，心里就痛一下，这里是我经营了一个学期的回忆啊！离开这里以后，我不知道我又该漂泊去哪里？我得再次为了生存而奔波。天，何苦一直在捉弄我？
　
  　锄完地，我到水塘里洗干净粘上的泥，和罗成仙老师一起下了山。我们进了帮我们看守学校的农妇家，他们一家刚吃完饭，正在打扫饭后的残局。看见我们进去，忙停下手里的活，给我们端茶递凳子，很是热情，这是彝族人民的好客和淳朴本性。我们也不拘束，围着火塘坐了下来， 自然的聊天，似乎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地方。主人打扫完后，端着一碗半干的玉米粒和豌豆走了进来，叫我们自己烤了吃。
　　
    我呆看着碗里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去烤。没有烧烤的器具，该不会用手捏了放火上烤吧，那应该是我的手先熟吧。正当我发呆之际，主人到门外拔来两根篱笆，用柴刀劈开来递给我们当筷子用。罗老师熟练地抓了一把玉米粒撒在火塘的热灰上，然后用篱笆棍把热灰扒了盖住玉米。只一会的工夫，热灰里就传来啪啪的爆炸声，一朵朵雪白的玉米花从热灰里蹦了出来。罗老师用篱笆棍夹了一朵放在我手里，“快吃吧，刚爆出来的，味道很好！”我看着玉米花上粘着的少许热灰，有点迟疑。罗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顾忌，她夹了一朵放在手心里吹吹就送进了嘴里，“吃吧，没事，这彝家的灶灰是最干净的了，他们烧的都是山上的柴和草杆，而且彝族是不允许在火塘边扔脏东西、吐痰的，也不许把脚伸到火塘边， 很讲究的，上火的时候，这灶灰还能用来冲水喝了去火呢。”
　　
    于是，我也放心的吃了开来。和她一起在灰堆里盘弄吃的，就像母鸡盘食，呵呵。天慢慢地黑了，三两小星已经探出了脑袋。我也吃得舌头发疼了，于是告辞回学校。刚回到宿舍，外面就下起了大雨，好险！躺在床上，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当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感觉有些酸楚，有些失落和怅然。这里，充当了我一个学期的家，很快，就要离开了。我在这的一切，只能成为记忆。感伤中，我渐渐睡去。
　　
    突然，罗老师那边“啪”一声巨响把我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脑袋和床架来了个亲密接触。罗宾老师似乎也被惊醒了，我听见他浅咳了一声。我看看手机，正是夜里三点，外面雨还在下，不住地敲打着屋顶。我不敢起来查看声音的来源，只是缩在床角，往黑暗里张望。
　　
    旁边的女生宿舍有了动静，几个女生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我隐约听见她们在问：“是不是瓦片掉下来了？要不要叫醒罗老师和杨老师？”不会吧？掉瓦片？正吃惊，我房间里也陆续传来啪啪的声音，合着罗老师那边，像在演奏一支交响曲。我吓得蜷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瓦片在我的床边掉落，我好怕头顶上的也掉下来。学生开始沉不住气了，大声地呼喊着我和罗老师，罗老师起来了，“杨老师，你那边没事吧？”我依然蜷缩着，声音有些发抖，“没事，只是瓦片一直在掉。”灯陆续亮了起来，我们的房间已经开始漏雨了，地上的雨水一片片的映了开来，渐渐地连成一片。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抢修，终于阻止了瓦片的掉落。雨，漏就漏吧，已经很困了，这么黑的夜，也不容许我们怎么修补了。这一夜，我没能睡得安稳。
　　
    天亮了，学校请来了瓦匠，给我们修补了房顶。看着黄土依然的教室，我多了些感怀。那曾经坑坑洼洼的教室，是我带着学生去山上挖土，一撮一撮的填平；是我和学生一担一担的挑水来浇灌，再一板一板的舂实在的。那墙上的老鼠洞，是我和我那群孩子们一个一个用泥补起来的，像墙上绽放的一朵朵黄花。不知道以后他们看见这些，会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老师在深深地想念他们？
　　
    站在空荡的操场上，回忆着夜晚。一群群孩子围着我听故事，一声声的老师，一句句的问候，一把把的草药……淳朴的彝族人民，好客，没有心机的彝族人民。回想生活中相处的点点滴滴，鼻头有点酸。孩子们，叫老师怎么能舍得你们？每天的相处，岂是一句舍不得就能概括？他们教了我很多山里的知识，和我一起摘果子、找野菜……和我一起笑一起闹，把我当他们知心的大朋友！我，则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来爱着他们，分离为何总是太匆匆？这山里的一切多么叫人神往，多么让人怀念。
　　
    离别的日子还是来了。早一天，我就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我怕走的这天自己已经心酸到无力收拾。中午，高年级的学生帮我把大包小包的行李物品送下了山，寄放在村公所，我给他们买了些小吃，他们还天真地问我：“老师，回去一个假期，你怎么把东西全收了啊？下学期又要搬来，多麻烦啊！”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苦涩地笑笑。
　　
    到了下午，我该走了。我那群孩子，全然不知他们的老师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依然开心地在操场上玩闹着，我留恋地看着校园，像要把这一切深深地刻进记忆里。最后，我告诉自己，要坚强，一条路走完了，还有下一条路在继续。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宿舍和教室，我向孩子们走去，尽量让脸上挂着笑容。
　　
    孩子们看见我下楼来，都围了过来，拉着我的衣角，“老师，你要回家了吗？下学期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抬头看着天，不让泪掉下来，像往常回家时一样和他们开玩笑：“老师走啦，不要你们咯，你们要乖乖的哦，要听别的老师的话。”孩子们抱了抱我，“老师，路上小心啊。”我点点头，逃一样地奔出了校门，我一直跑到了山下，眼泪向身后飞舞着，直到山脚，我才站住，深深地吸了口大山里的空气，深情地看着隐没在云端的菜户完小。别了孩子们！别了，我曾生存的菜户！别了，山花烂漫的大山！
　　
    来到村公所，爸爸的车还没来。我坐在草地上，独自难过，三个小孩好奇地看着我，我听见他们在说：“这是我姐姐的老师，以后教我们读书的老师……”我和善地对他们笑笑，摸摸那个最小的孩子的头。站起身，四处走走，散散心。三个孩子就那么一直跟着我，不远也不近，大的背着小的，看上去很温馨。远处传来了喇叭声，爸爸的车到了，我和爸爸一起去村公所搬行李，转身，三个小孩已经不见了。
　　
    我坐到了车里，车子启动时扬起了一片尘土。这时，我听见小孩在喊“老师，老师……”一声声稚嫩的呼喊，我忙叫爸爸停车，我看见那三个小孩子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束紫色的山花，很美。孩子把手伸到车窗，踮着脚，把花递给我，“老师给你。”我接过花，紧紧地贴在胸口，孩子通红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跑开了。我闭上眼，“爸，走吧。”车子渐渐远去，这里的一切都渐渐地碾进了我的记忆，别了，菜户。

终于更完啦，眼花！！！！